楊敏的判斷異常精準,晚上十點鐘剛過,寧家的電話便瘋狂地吼叫起來。電話另一端是宋國樑有些驚慌的聲音:“三爺,出事了!我師父讓紅帽衙門弄走了。不知道嘛罪過,您受累幫着掃聽掃聽,看看能不能把人弄出來。我這得安撫着師父家裡實在過不去,等過幾天再登門跟您細說。”
在收拾華北自治請願團事件裡宋國樑立了大功,不但組織打手得力,事後更是主動承攬責任。對外宣稱這件事就是自己所爲,原因就是看不得天津變成第二個東三省。
此舉固然爲宋國樑換來了好漢名聲,可是對他來說還是弊大於利。畢竟他就在日租界活動,這麼個反日名聲承擔下來,隨時都可能面臨不測。他這種表白等於是拿性命做賭注,替寧立言分擔了火力。
作爲酬勞,寧立言讓他代管自己在日租界的碼頭、貨倉,也算是兌現當初抓捕劉黑七的承諾。雖然宋國樑如今依舊是劉光海的弟子,實際已經算是自立門戶。
劉光海不是個渾人,並未因宋國樑自立門戶就把他當成仇人,只把他當成自己的合作者,彼此之間的關係比過去更爲親近。因此如今劉光海被抓,劉家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宋國樑。
他們也不傻,知道宋國樑沒有把人從憲兵隊弄出來的能力。找他求助目的還是在於寧立言,從日本憲兵隊撈人也只寧立言纔有可能辦到。
袁彰武前腳在酒樓擺席慶祝,後腳劉光海就被抓進去,這其中關係自然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在寧立言聯合劉光海收拾袁彰武搶奪其地盤之前,劉、袁之間雖然有矛盾,但還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更不可能驚動憲兵隊動手拿人。
劉光海這次被抓固然是袁彰武指使,可是與寧立言也脫不了干係,其如果不營救劉光海於道義上說不過去,更是難以保證自己津門大亨的體面。這種話不能當面說出來,宋國樑的求援實際就是個信號,暗示寧立言這事無可推卸。這個電話剛放下,又有幾個電話打進來。打電話的既有巴天慶、姜般若也有幾個手下的門人弟子還包括一個白帽衙門的徒弟。
他們送的消息都一樣:劉光海被憲兵隊抓了,乃是袁彰武下的手。隨後的用意則各不相同,有人向寧立言討章程,詢問如何應對。如姜般若這種自己人,則是提醒寧立言千萬小心,袁彰武心狠手辣又不怎麼遵守青幫家門規矩,最近不要隨便進入日租界免遭毒手。
寧立言坐在客廳面帶冷笑:“袁三這是在給我出題呢。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當初他是天津青幫雙龍之一,我是個破產的少爺。我們兩人鬥,怎麼也是他丟人。必然是我出題他來回答,答不好就讓人看不起。現如今風水輪流轉,我們兩位置顛倒了。他總算找到了出題的機會,我這個做老大的若是被他難住,這個位置就坐不穩。縱然不至於被他徹底取而代之,日租界的地盤也要被他吞進去,好不容易形成的天津一統江湖也得重新四分五裂。”
今天寧家人格外齊,武雲珠如今也懷了身孕,由於之前湯巧珍生孩子難產差點喪命的情景太嚇人,唐珞伊定期過來給她做體檢,順帶也佔用了武雲珠的名額。今晚恰好便是體檢日子傍晚就趕過來,除了陳夢寒以外,一衆紅顏知己到了個完全,在寧家客廳裡團團而坐。
原本大家聚在一起不管互相是否看得順眼表面上總是會因爲寧立言這根紐帶而歡喜。可眼下大家都皺起眉頭,心思很是沉重。
楊敏說道:“我和混混雖然沒來往可是聽老爺子說過,本地幫會都是些閒散之人受不得拘束,所以不管出了怎樣的能人,都沒法讓他們歸攏一處聽一人指揮。老三是開了先河,但是能否維持得住也不好說。畢竟這裡面牽扯到錢財分配,總是有人吃虧有人覺得不滿意,只不過畏懼老三不敢明着跳出來反對。不提東頭那幫人心裡本就不忿,就是西頭的混混也未必都願意聽你的令。這回事情一出,他們必然在一旁看笑話,若是你解決的不好,這幫人肯定跟着起鬨,把你拉下來。”
武雲珠懷孕月份不大身體又好,每天依舊去警隊工作。下樓時身上還穿了制服。此時眉頭一挑,手下意識地按在空空如也的槍套上:“他們敢?活膩了?誰敢不聽三哥的話,我一槍……”
湯巧珍懷裡抱着兒子,側頭掃了武雲珠一眼,嫣然笑道:“雲珠姐你這樣不利於身體,更不利於解決問題。就算是當警察,也不能動不動就想開槍。你每天在警隊如果是這個態度,我們新女性報紙就沒法爲女子警察隊說好話了。這件事不能靠暴力解決,得用腦子。”
喬雪點頭:“巧珍說得沒錯,這事你動槍只會讓結果更壞,二寶你說對不對?”說話間又把手指塞進懷中嬰兒嘴裡,供其吸吮。
“那該咋整?”武雲珠沒了話說,不過寧立言適時拉住她的手,讓她也沒了委屈,只是覺得自己蠢笨不知該怎麼辦。唐珞伊這時主動牽過寧立言另一隻手:“這事咱們的男人自然有辦法,不用我們費心。孕婦需要的是休息,不能勞心勞神。”
寧立言微笑道:“珞伊說得對。袁彰武當初獨霸一方照樣讓我收拾了,如今不過是藉着日本人的勢力回來,又能把我怎麼樣?土肥原打發他出來,也不是真要讓他取代我,而是給我施加壓力。日本人非常功利,他們思考問題更注重得失二字。袁彰武在天津的時候也不能讓本地幫會都歸他指揮,其管理碼頭、車站的能力也非常一般。日本人知道我比他能幹,自然是更願意用我,但又擔心控制不住我,所以把他派出來做個制衡。這是一種馭人之道,如果是有皇上的年頭,便是帝王心術。”
喬雪目光中也閃爍着狡黠光芒:“他們用袁彰武制衡你而不是用你制衡袁彰武,屬意誰其實非常明確。袁三那個蠢貨看不出這裡面的眉眼高低,估計還在沾沾自喜,自以爲有了出頭之日。”
楊敏並沒有那麼樂觀:“先別忙着唱喜歌,劉光海這邊怎麼辦?管不管?”
“當然要管了,袁彰武把他弄進去,我就得把他弄出來。我一會去一趟日租界。”
楊敏皺眉:“這都幾點了?租界都封了。”
“看姐說得,封租界那是對老百姓,我幾點想去都能去,誰還敢把我封外面啊?”
“那也不該去。袁彰武腦子不如你清醒,這種人反倒是容易犯渾。萬一他暗算了你該怎麼辦?更別說還有吉川幸盛,他要是借題發揮你就危險了。袁彰武辦劉光海乃是指使日本人,咱們救他也打個電話解決,這樣纔是大亨的氣派。什麼事都自己衝出去,反倒是丟人。”
楊敏終究是出身大宅門,對於這種排場規矩格外在意也最爲內行,她琢磨着:“憲兵隊裡有老三幾個徒弟,不過不知道袁彰武這道命令是什麼級別,他們能不能管。再不行就得找內藤老先生,雖然這老頭也不可靠,可是離開他實在想不起別人。”
喬雪撲哧一笑,對着懷裡的嬰兒說道:“二寶你看,你敏姨多聰明,事情安排得頭頭是道,像不像個女大亨?”
楊敏聽出喬雪話裡藏着骨頭,心中不滿不好發作,只好強做個笑臉:“喬小姐你有話就直說吧,你腦子比我聰明,肯定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我和立言的想法一樣,他應該去一趟日租界。雖然在家裡打幾個電話也能解決這件事,但是那樣寧立言和劉光海就只是上下級而不是朋友。本地幫會既然推崇人情味,他們的王者就必須在這方面做到最好。袁彰武過去就是因爲刻薄寡恩而失敗,立言必須和他有所區別。”
“雪兒說得沒錯。”寧立言話剛出口,就感覺兩隻手同時被人掐了一把,他只好當作沒感覺,依舊說道: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找關係救人,我就必須親自跑這麼一趟,去憲兵隊監獄把劉光海帶出來。袁彰武若是有膽子有本事,就把我也抓進去。我這件事做完,哪怕劉光海哪天真的橫死街頭,或是沒能營救成功,本地幫會也不會認爲我對不起朋友。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
說話間他站起身來,喬雪則把孩子交給楊敏,自己跟着起來:“我也去。”
寧立言一愣:“你去幹嘛?”
“看你說得,這日租界難道只許你去不許我去?”喬雪白了他一眼:“本小姐在日租界有得是朋友,現在想去和朋友聊天,不行麼?敏姐說得吉川也是個問題,有我在,看他能把你怎麼樣。”
唐珞伊也站起身來:“日租界有幾位貴婦是我的病人,我正好可以去做個回訪。”
武雲珠連忙說道:“你們等會我,我去找槍。這大晚上不安全,我帶上手槍保鏢。”
寧立言連忙阻止:“這是保釋不是劫獄,去那麼多人幹嘛,留神把那幫憲兵嚇着。你們都在家好好待着,雪兒陪我去一趟就行了。珞伊你今晚別走,我回來跟你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