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老楊同來的客人名叫陶然,是英租界裡一個小有名氣的紡織品商人,和寧家還曾經有過多次合作,如果不是隨老楊同來寧立言完全想不到這人居然會是沈劍琴的同事。陶然朝寧立言一笑開門見山:“我是代替令兄向寧先生報平安的。寧立德董事長現在一切安好,用不了多久就會返回天津。”
“家兄這一路多蒙貴黨照顧,寧某多謝了。”
在寧立言的前世和陶然所在的組織關係很是微妙,雖然名義上兩家聯手抗日,爲國家民族利益與日本人戰鬥,但實際上軍統的主要工作乃是防共而非抗日。即便是在雙方所謂的蜜月期內,作爲情報系統的成員,主要精力也是用在防範這些紅色袍澤上。乃至對於部下投共的提防還要大於投日。投日的往往還有機會反正,若是投奔紅色政權的則必然被當作仇敵。
那個時候寧立言便見識過這些同行的手段以及堅貞意志,便是美國人的審訊技術也往往只能收穫屍體而不是情報。這一世又有沈劍琴、王殿臣等人做榜樣,對他們談不到敵對,可是要說合作也是有限度。問題的原因還是處在寧立言自己身上。
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氣秉性,不管外人如何評論,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個英雄也不想草率地葬送自己性命。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女人,讓她們過好日子,自己也是一樣。
自己不可能參加正面戰場明刀明槍和日本人對抗,也不可能像陶然他們一樣,把性命置於最爲危險的處境之中,明知九死一生也要戰鬥到底一步不退。在他印象中,紅黨河北省的大多數幹部工作不到一年就遭到逮捕殺害,不是他們自身的能力不足,而是他們選擇的本就是一條危險但又不能不走的險途。
這樣的路自己走不來也不想走,送他們一條柺杖或是一把開路利斧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若是隨着他們去犧牲性命……寧立言自問還沒有這個覺悟。他捨不得眼下優渥的生活,捨不得身邊的佳麗。他承認自己沒有資格和這些偉大的英雄並列,也不想把自己僞裝成一個英雄。
他甚至有些擔心,擔心陶然的出現會讓自己的生活受到破壞。原本和韓大姐、老楊他們的往來是各種原因導致,如果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越來越多,對自己而言就意味着危險越來越大。英國人因廖伯安心向南京而震怒,如果有人心向紅色政權,恐怕就不是辭職那麼簡單。
陶然安慰着寧立言:“立言不必擔心,你和我們的關係在組織裡屬於高度機密,大多數人都以爲你是和我們做交易而已,對你的定位還是個流氓頭子加資本家。我是老楊的直屬上級所以我清楚真相,其他人一無所知。我今天來找你確實是商量運貨的事,即便是有人調查也無法發現破綻。現在河北遍地盜匪,我的棉布不找個可靠的人運,肯定會被土匪搶去。整個天津除了寧三少以外,還有哪個貨運公司有本事接這個生意?”
寧立言笑道:“這是您老擡舉我。這事好辦,咱先說說昨天晚上,情況怎麼樣?”
“這也正是我來的原因。按照規定你只和老楊聯繫,其他人不應該跟你產生接觸。但是我必須代替組織來表示感謝,否則就太對不起立言的一番苦心。超過一千五百兩以上的黃金,現在已經全部搬運完畢,其他人即便現在找到密室,也只能得到些不值錢的小玩意。這筆資金對我們的國家幫助很大,咱們的國家民族會記住立言的慷慨!”
保羅不愧是機械工程領域的專家,根據重量變化以及博古架、書架的移動情況,準確推測出移動這個配重機關所需的重量。老楊他們帶了砝碼過去,成功地開啓了機關。
按照老楊介紹,機關剛開動的時候把他們也嚇壞了,一面牆忽然變成了門,分開了一道縫,從縫隙裡進去,便發現了藏在牆壁之後的密室。
密室裡有好幾具白骨,其中既有成年人的骨骼也有孩童的骨骼,從殘留的衣服看,還是前清打扮。除了這些骨骼,便是整整二十口箱子。把箱子打開來,發現裡面裝有些綢緞以及名貴衣料,再有就是套模的葫蘆、“趙子玉”、“萬里張”的蛐蛐罐、鼻菸壺、琺琅彩大花瓶,還有兩口箱子裡裝得都是的單據和書信。
這些單據中包括不少地契、房契,但主要是在南方,本地的地產不算太多。再有就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借條,還有不少借條上蓋着官印,證明是某某衙門借款若干。從這些借據看,其總數非常可觀,但是都發生在前清。如今江山鼎革,這些借據都成了廢紙。
那些書信則是官員之間往來信函,老楊這幫人都是粗人看不太懂,但是能夠看得出不是當代之物。對於當時人來說,這些借據意味着大筆的財富,這些書信則是一種把柄。有這些書信在手,欠債人便不敢賴賬不還。
可是如今時移事易,不管借據還是書信都如同那些古玩一樣成了廢物。兵荒馬亂的年月那些古董賣不出價錢,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得到的居然是場空歡喜?
一開始的時候,老楊那些同志都有些沮喪,覺得白費力氣。但楊滿堂終歸比別人精細,在片刻的灰心喪氣之後又覺得不對勁。這房子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整個密室必然是翻建樓房時重新設計而來。韓啓泰花費巨大心血代價營造這麼一間密室,不可能是存放這些破爛。
東西既然露面就不可能藏得住。楊滿堂仔細檢查之下發現這些箱子上紅漆塗得格外厚,乃至若干年過去,依舊沒有露出裡面的顏色。這些車伕來自各個行業,其中也有人給傢俱行幫工。他們可以斷定,這些紅漆不是一次的成果,必然是在這些年裡又重新漆過幾遍,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好的效果。
有了這個思路,接下來就好辦。用刀子刮掉油漆,便發現箱子的端倪。這些箱子全都是用黃金鑄造而成,這二十口箱子粗略估計一下,所用黃金不少於一千八百兩。
按照大家的想法,自然是把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但是楊滿堂堅決反對。他只取走了十六口大箱子,四口小一些的箱子裝着部分古董以及單據留在原地。這種安排,就是爲了寧立言着想。
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別人也能想到。如果密室裡空無一物,寧立言難免會惹上懷疑。留下這些東西,造成密室裡藏有寶物的假象,便沒人會怪到他頭上。至於財寶的多寡這種事毫無依據,韓啓泰當年營造洋樓花費不小,把金子花掉了也有可能。總之死無對證的事,也不怕有人查問。
寧立言連忙朝老楊和陶然道謝,陶然笑道:“如果說謝,也是我們該向立言道謝。組織上已經決定把這筆錢送到關外,支持東北同胞的抗戰事業。和我們相比,他們的情況更艱苦,也更需要資金支持。我們的國家正在遭受侵略,廣大同胞正在遭受折磨,大家的處境都十分艱難。除了口頭感謝之外,我也拿不出更多的辦法,還望立言別見笑。”
“您這話就說遠了,我寧某人上不得疆場,支援一部分錢才也算是盡一份心意。倒是難爲你們想得周到,居然還能想到留下幾口箱子幫我交賬。”
“我們的組織不是南京的藍衣社,對我們來說人命遠遠比金珠玉石或是古玩器物珍貴。只要能夠保護我們的合作者,損失一些財富不算什麼。何況寧三少在這個位置上能夠發揮的作用不是金錢所能衡量,如今英國人的態度越來越傾向於日本,今後我們的活動方面,還希望立言多多幫助。”
說到這裡陶然又想起什麼,連忙從衣兜裡取出一枚印章:“這是在密室裡發現的,和單據放在一起。大家一開始以爲是無用之物準備丟掉,但是老楊同志心細,發現這印章的字樣和那些借據書信上的不一樣,不應該是原主人的。又想起立言也在找印章,特意拿過來給你看看。”
寧立言接過印章再次向兩人道謝,隨後連忙拿來匯豐銀行留存的印章照片對比。受限於照相技術,照片上的字跡很是模糊,不大容易看清。費了好大的力氣喬雪才說道:“應該就是它!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呢,原來這東西居然藏在秘密儲藏室裡。”
陶然面上露出喜色:“有了這個東西,那些存在匯豐銀行裡的文物是不是就能取出來?”
“取出來也沒用,聽說裡面存的也是些古玩器物。這年月這類東西賣不出錢去,取出來也是個廢物。”
“能被韓啓泰送進匯豐的古董和密室裡面那些肯定不一樣,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寶物。自鴉片戰爭以來我們國家損失的古董已經太多了,老祖宗留下的文化瑰寶不能便宜給外人,應該設法把它們保護起來,留給我們的後輩子孫。只是現在要取東西也不容易,各方勢力在匯豐銀行必然有眼線,現在誰敢去取貨,肯定會成爲衆矢之的。”
寧立言倒是顯得很有把握,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這事我來辦。二位先請回吧,等我的消息行事。黃金要抓緊運出天津,免得生出變化。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寧某定當全力以赴。我這棟別墅倒是沒人敢監視,但是也要小心耳目,我就不送你們了。二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