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小別墅內,寧立言將花旗銀行的本票放在桌上,向對面的唐珞伊和華子傑說道:“這裡是十一萬美元,明年七月份爲歸還期,到時候唐小姐戶口裡的二十一萬七千盎司白銀將被兌換成美元,用於歸還這筆債務。如果到時候銀價大漲,我們不但做了這樁善事,還能得到一筆鉅款。如果運氣不好銀價暴跌,再不然子傑或是唐小姐反悔,這筆債務就會導致我身敗名裂。”
唐珞伊微微一笑:“首先,我相信寧先生的眼光。連正金銀行的頭取都被你說服了,這筆投資必然很有前途。如果真的運氣不好,這筆債務也將是我來承擔。連我的命都是寧先生搭救,還在乎這點錢麼?”
華子傑也點頭附和:“沒錯。這筆錢如果有什麼問題,我會幫忙償還的。再說那些白銀本來就該是長官的,無非是寄存在我們這,我又怎麼會起了那種貪墨心思。”
“你起什麼心思都沒用。花旗銀行的戶口是我的,最終決定權在我這裡!”唐珞伊語氣依舊冰冷,華子傑臉上的笑容都被凍僵了。
華子傑身體的傷已經大好,但是心理精神上的創傷,卻日漸惡化,關鍵在於唐珞伊的態度。
那天晚上似乎是一道分水嶺,從那之後,唐珞伊對待華子傑的態度日漸疏遠寡淡。倒不至於成爲陌路人,但是給人的感覺,彷彿真的退回了那種老世交的狀態,而非未婚夫妻那般親近。
過去是華子傑主動提出要和唐珞伊做朋友,各自尋找自己的幸福。唐珞伊在外人面前冷如冰霜難以接近,對華子傑則格外溫柔。可是從那天晚上之後,情形就發生了變化。
唐珞伊的笑容不再對華子傑綻放,反倒是和寧立言相處時談笑風生。雖然說經過救命之恩,又做下殺死日本軍人的大事,彼此之間關係必然會拉近。可是唐珞伊的表現還是讓華子傑心裡覺得不舒服。
華子傑現在也說不好,他到底對唐珞伊是一種什麼感覺。像是眼下這樣,四個人坐在一起說着大事。喬雪近在咫尺,依舊讓他心跳加速,面紅過耳,乃至於思維都變得遲鈍。和心中的偶像如此接近,讓他整個人都像是泡在溫泉裡一般舒服。
可是這不代表他不在意唐珞伊。看着唐珞伊對寧立言的笑容,以及對自己的冷言冷語,他就覺得莫名地煩悶。這種感覺很微妙,此前從未有過。
以他的人生閱歷,甚至沒法說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只是看到唐珞伊那美麗的笑容,心裡便覺得陣陣刺痛,就連這場勝利的喜悅,都失色大半。
“戒菸丸的事要抓緊了。我們在租界查煙土,目前成效卓著。陳友發那條線上的人,除了幾個投奔了鮑里斯,其他都被收拾了。這幫人一完蛋,日本的煙土暫時進不來租界。鮑里斯的雲土,大多數人抽不起。租界裡的無數煙鬼,都等着你這位唐菩薩救命呢。”
他一句笑話,逗得唐珞伊微笑不止,場面看上去便不再尷尬。
經過陳友發事件後,唐珞伊、華子傑與寧立言可以算作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之間經歷過這種人命殺戮,已經算是同船客,不管什麼局面都得一路走下去,否則便只能白刃相向。
不管他們是否合適,寧立言都必須把他們接納到自己這個小團體中,與自己共大事。眼下還只是辦這種小事,日後潛移默化,大家便得聯手和日本人作對。
其實自從竹內被殺之後,華子傑與唐珞伊也只能和日本人爲敵,沒有其他選擇。他們的投名狀在那個晚上已經交了,現在沒有回頭路可走。
華子傑比較單純,屬於一眼就能看到底。雖然缺乏歷練,但是本性純良,足以栽培。比較起來,倒是唐珞伊更難把握。
唐珞伊的醫術和她的身手,又都是寧立言特別需要的技能。畢竟間諜不是太平營生,縱然不去衝鋒陷陣也難免損傷。有一個可靠的醫生,便等於多了條性命。從這個角度,唐珞伊也必須拉攏過來。
可是這個女人不是好對付的,答應了和她演戲,本以爲是兩三天工夫。可是現在看,似乎並非如此。唐珞伊與華子傑的關係並未因爲演戲就變得親近,反而越發疏遠,自己似乎又惹上了麻煩。可是貿然斬斷與她的聯繫,又勢必反目,這裡面的尺寸可着實不好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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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立言對付日本人可以談笑風生,從容不迫,可是對待唐珞伊就有點束手束腳不知如何是好。
華子傑忽然想起什麼:“長官,戒菸丸的事,您爲什麼要告訴內藤?您就不擔心日本人從中破壞?”
唐珞伊連看都不看他,冷冰冰嗆聲道:“某人已經上趕着把戒菸丸和樣品交給了日本人,還擔心日本人知道?”
寧立言擔心華子傑面上掛不住,連忙打圓場。“我介紹戒菸丸的消息,也算是一個準備。唐小姐有句話倒是沒錯,這件事對日本人保密已經失去意義。再說我們推廣戒菸丸肯定會鬧得租界盡知,日本人必然會得到消息。內藤這個人,應該是個老牌日本特工,手段和輩分,都在藤田之上。若是你們遇到他,要多加小心。”
“怎麼?內藤敢來這裡?”華子傑伸手摸向腰間,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的手槍始終放在腰裡方便拔出的位置。他忘不了唐珞伊那被撕開的上衣以及竹內的醜態。類似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他必須拼儘性命保護珞伊。
唐珞伊看着寧立言八風不動的樣子,再看看華子傑的緊張,咳嗽一聲,“寧先生敢這麼做,自然有道理,若是需要拿刀動槍,哪還用你出手?”
寧立言笑道:“內藤是頭老謀深算的狐狸,拿刀動槍的事,反倒不會輕易做。那幫昭和時代的老浪人,最中意的謀殺手段還是下毒。不過我想他也不至於對你們動手。我跟他說那些,也是爲了你們的安全考慮。那天晚上被幹掉的日本人,身份已經查出來了……”
喬雪打開拍紙簿,冷靜地介紹了竹內的身份,並且向兩人坦言,消息絕對屬實。
華子傑的手指緊握住槍柄,身上的肌肉也在剎那間繃緊了。說話變得有些結巴,“竹……竹內?日本憲兵隊長?”
“沒錯。”寧立言點點頭。“此人不是小角色,日本人不會就這麼算了。”
華子傑深吸一口氣,朝寧立言點頭:“長官我明白了!請你安排一條船,送珞伊姐離開,最好是出國。我們查查報紙,看看最近一條去英國的船是哪條。”
唐珞伊道:“幹什麼?”
“你必須離開,免得遭日本人毒手!我留下來,大不了我去日本憲兵隊自首,就說人是我殺的,讓他們有什麼手段,都朝我來!再說,竹內的行爲,本來就該死!”
唐珞伊看着他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無力地揮揮手:“華少爺,你行行好,老實待着,別再丟人了,聽寧先生怎麼說。我現在要是出國,不等於不打自招?那我們之前做得那些事,還有什麼意義?寧先生貸款給我們做戒菸丸,不也成了笑話?”
華子傑無語,他也意識到,自己又鬧笑話了。臉漲得通紅,低頭不語。
寧立言安撫着:“子傑也是好意,關心則亂人之常情。日本人是一幫混蛋,做事不講規矩,也不講證據。若是有疑心,多半便會綁架。這幾天我在附近安排了人手巡邏,唐家本家那邊也安排了巡捕。加上現在是嚴肅治安的時候,日本人不是神仙,不會危及唐小姐的安全。但是不怕賊搶,只怕賊想。我得絕了日本人的念頭。”
“如果唐小姐只是個普通的大家閨秀,日本人或許不會太在意。可如果唐小姐是租界名流,他們就得考慮一下後果是否承擔的起。如果我們的戒菸丸大獲成功,與租界上層有了交情,日本人就更要掂量一下,爲了竹內是否值得和英國人鬧翻。”
唐珞伊皺眉道:“和上層搭上關係?這可不容易,我的戒菸丸效果是有的,但終歸不是仙丹,不可能真的徹底根除煙癮。”
寧立言點頭:“我知道戒菸丸的效果,不過沒關係,只要有一定效果就可以。只要我們的戒菸丸聲勢做足,領事閣下那邊肯定會有所表態。他現在最需要這種消息來爲自己增加業績,也是爲了自己的名聲考慮。”
喬雪笑道:“我們的危險人士似乎不止唐小姐一個人。”
“當然,還有子傑。這一點我也考慮過了。掃毒的事我會帶人做,子傑負責另一項工作,查繳槍支,對租界內暴力團體進行打擊。這件事同樣是領事閣下在鄉誼俱樂部親自向我佈置的任務,不可怠慢。你做這件事,便證明是我的心腹。日本人若是動我的心腹,就別怪我給他們上眼藥,你的安全我保了!誰動你,我替你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