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進入宮島房間時,房間裡已是酒氣沖天,地毯上幾個酒瓶子來回滾動,價格不菲的白蘭地被兩個女人當成“山海關”汽水,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嚨裡灌。饒是宮島酒量過人,這時也已經醺醺然醉態十足。
她人雖然醉了力氣卻不小,寧立言搶酒瓶的時候反被一把拽倒,隨後宮島毫不客氣地壓在寧立言身上與他滾做一團,池小荷則在一邊哈哈大笑。寧立言廢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推開,語氣裡帶着幾分斥責的味道:“你喝多了!”
“多?這才哪到哪?這點酒能算多麼?小荷妹妹你說,這點酒算多麼?”
“不多!一點都不多!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沒喝一千杯,怎麼能算多?”
寧立言看了一眼一邊的百合子,想要責備她爲何放縱宮島和池小荷喝成這樣。沒想到百合子一看他就滿面通紅,嘟囔了一句日本話就小碎步跑進臥室。
池小荷毫無風度地哈哈笑道:“三哥……你好糊塗啊。格格都成了我的嫂子,這百合子自然也是通房。她面嫩又怕格格吃醋,哪敢和你來演去語的說話?你看她她就只能跑。”
“你別埋怨她,埋怨她也沒……用!本司令想喝酒,誰攔得住?你?”宮島壓在寧立言身上,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陣陣酒氣混着香水味向寧立言鼻孔裡鑽。宮島端詳片刻,笑着搖頭:“你也不行。我想喝就喝,你管不了我。百合子更不行。我高興,當然要喝酒。”
“你什麼事那麼高興啊?”寧立言雖然白天剛和宮島關係突破,可是這種姿勢總歸不雅,何況還當着池小荷的面。他一邊笑着敷衍,一邊努力想要掙脫,可是宮島也接受過格鬥訓練,練柔道以及地面技,這時候用出了鎖纏功夫,在不讓她受傷或是吃痛的前提下寧立言根本擺脫不了約束。
“你看看,他還不知道呢。我就說了,男人是頂靠不住的。”宮島吃吃笑着,側頭對池小荷說話,隨後又轉過來盯着寧立言。“小荷也不是外人,你害羞什麼?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纔日租界警務處來電話,王竹森死了。”
“日租界?”
“電話是日租界打得,不過人死在法租界。”池小荷在旁補充:“有人故意開車和王竹森‘碰軲轆’,趁他的司機停車罵人的時候開槍,一梭子子彈打進去人當場斃命。法租界瘋了一樣找人,可是刺客已經……逃了。”
池小荷最後兩字聲音上挑,於俏皮中盡顯自己的喜悅心情。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寧立言雖然不是法租界的警官,可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長、探目多一半那都是他的門生弟子。
也不用刻意給誰遞話留把柄,只要瞭解一下他們的巡邏時間、路線圖,柳無病這幫人就可以從容撤退。
殺人的兇槍來自法租界巡捕房,租界的警官出售、出租手槍乃是獲取外快的途徑之一。不過天津本地對槍支控制嚴格,巡捕賣槍很是謹慎,交情不夠不肯交易。賣出去的槍自己心裡有數,肯定會毀滅線索。
柳無病買槍乃是藍衣社的路子,在購買之初就已經做好了善後,這條線索什麼也查不到。至於汽車等等線索也是一樣,哪條查下去都不會有結果。
從刑偵角度看這就是一起標準的無頭案,王竹森死亡沒地方找兇手,各方面都非常成功,可是寧立言的心裡反倒是堵了個疙瘩。
這和他們之前約定的不一樣。按照計劃,柳無病應該表現得業餘一些,就像個收錢殺人的刺客,手段過得去,但是不懂得隱匿行蹤以及善後。以柳無病的能力,完全可以留下一堆錯誤線索,再有寧立言爲內應,最後不會查到柳無病身上。
他現在這樣做更專業,寧立言也不會被牽連,說不出什麼毛病。可是就因爲說不出毛病纔是最大的毛病。這種暗殺手法在天津已經出現過不止一次,難怪日本人第一時間就有反應。
自從柳無病來到天津後,類似的無頭案已經發生了十餘起。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很像當初的綁架犯譚青山。只不過後者殺的都是平民,目的也只是爲了錢財。柳無病的目標更爲偉大,目標也都不是等閒之輩。或是日本商人,或是日本安插在政府裡的耳目。
東洋人固然美抓到柳無病,也肯定知道這個刺客的陣營來歷。這次王竹森被同樣手法所殺,馬上就聯想到藍衣社。他們手上沒有證據,加上王竹森也不是日本僑民或是日租界居民,沒辦法從官方渠道向國民政府施壓,可是不代表真的無可奈何。
針對此案日本人肯定會組織專門的力量尋找兇手,給宮島打電話實際就是在試探她的反應,證明日本方面已經有人懷疑這個魔女或是藉機栽贓陷害。
柳無病用這種手法行刺,就是爲了潑髒水。日本人不在乎王竹森死活,卻不會容忍宮島勾結藍衣社。她爲特高課工作和藍衣社打交道是必然的事,間諜工作不同於正面戰場,不可能涇渭分明彼此公開爲敵。和藍衣社有來往,與其中某些成員打情罵俏是一回事,裡通外國就是另一回事。
這種陷害手法算不上高明,可是在日本人內鬥的前提下,陷害手段只要大概過得去就能發揮作用。何況信奉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渾人不知多少,如果宮島自己身份特殊,又確實爲特高課立下汗馬功勞不至於因爲一點懷疑就要受害,這時候多半已經面臨不測,而不是被對方客氣詢問。
寧立言心頭嘆息,自己還是沒把柳無病看透,才鬧了這麼一場意外。
誠然,柳無病是自己的朋友,也絕對講義氣,不會做坑害朋友的事。但是他的義氣只對寧立言發生作用,宮島不在他考慮範圍內。
東方的瑪塔哈莉早就在柳無病暗殺計劃裡,只不過他爲了恪守朋友之道不在英租界動手,於日租界內又難以成功,所以這次藉着制裁王竹森的機會來了個一石二鳥。
柳無病做錯了什麼?爲國鋤奸理所當然,不管鬥力還是鬥智都是英雄所爲無可指責。自己不能怪他,也不該怪他。可是宮島和等人?她肯定能想到這是陷害,到底會不會把這種陷害算到自己頭上可是難說的很。
要怪就怪自己太相信柳無病,認定他夠朋友,忽略了自己和他的區別。柳無病不光是個少爺更是個戰士,殷汝耕讓他不舒服,他就要讓所有敵人都不舒服,宮島自然不例外。他如今倒是痛快了,可自己又該如何?
“看你那副認真的模樣,真有意思……”宮島吃吃笑着:“你膽子不是很大麼?怎麼這時候害怕了?人已經死了,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不是後悔,只是想要解釋一下。”
宮島的手製貼在寧立言嘴脣上,把他下面的話堵回去。兩眼盯着寧立言的眼睛,片刻之後又笑起來。“小荷妹妹,你沒說錯,你三哥真是個好人。不光對你好,對我……也好。”
她終於放開了寧立言,自己坐起身後背靠着牀腳,伸手抓過一瓶白蘭地,也不用杯子,嘴對着嘴猛灌了好幾口,隨後把酒瓶向旁一丟。“你在擔心我,怕日本人懷疑我勾結藍衣社對我不利對不對?”
“格格是我的朋友,我也從沒想過坑害朋友。本來我是想爲格格出氣立威,讓其他人老實一點,沒想到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對不起格格。”
“瞧瞧,這個小嘴多甜啊。要是心再狠一點,不知道多少女人要被你騙個人財兩空。可惜,你心眼太好,註定吃不了這碗飯。”宮島說着話毫不介意地解開上衣釦子,大片肌膚袒露在燈光下泛着牙白光暈。
“這些你都已經得到了,我就算死了對你也沒什麼損失。相反,你還能在藍衣社那立個大功。說不定南京政府還能給你一枚勳章。”宮島笑了幾聲又灌了一口酒。“你不是挺聰明的,知道這年月講愛情的都是傻瓜,尤其我們這種人更是講不起這個,總不至於睡過就成了夫妻,開始對我講夫妻情分吧?”
宮島在笑,但是寧立言總覺得她的眼睛裡蘊着淚花。他搖頭道:“不提夫妻不夫妻,總之這事是我引出來的,若是害了你總是不好。我當初想的不是這樣,沒想到……”
“我的傻哥哥,你拿別人當朋友,結果被人給踹到坑裡了,對吧?”宮島又笑了一聲,“藍衣社也好特高課也好,都是特工,和你們江湖人不一樣。我們不講情義,大家哪怕真是夫妻,上峰有命令,我也照樣要殺了你。所以你千萬不要對我們這行人動真情,否則肯定會被騙的很慘。”宮島說到最後,臉上笑容依舊,語氣卻透着幾分哽咽。
池小荷連忙說道:“嫂子這話勸不動三哥,他能把我當親妹妹也自然會把嫂子當成太太寵愛。你看三哥剛纔那模樣,他是真不知道。”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知道也沒關係。”宮島哼了一聲:“我要是真通敵,死的就不是王竹森而是裡見甫。再說我要是通敵怎麼會用暗殺這種辦法?暗殺只能一個一個的殺,實在太慢了。我要是真的反水,必然成千上萬的殺,那才痛快!特高課並非蠢材,越是這麼栽贓越不會有人相信。就算裡見甫想借這個機會整我,土肥原也不會答應。他要是因爲這事對我調查等於是砸自己特高課的招牌。這件事不會損害到我,但是特高課那邊肯定會查其他人,不把這個神秘殺手抓住特高課也不會罷休。所以啊,他白費了半天勁,最後還是自己遭殃。”
“他殺了人估計已經出城了。”
宮島似乎是坐不住了,身子向前一撲,撞進寧立言懷裡,手指順着他的額頭一直劃到下巴。“你……不乖。居然和自己的太太玩心眼,這可不是好男人該乾的事。你怕我讓你交人對吧?放心吧,這事我不能幹。老爺們要臉面,我得成全你,怎麼敢跟你要人呢?誰讓你是我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