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奔跑的腳步被這一聲槍響以及同伴的倒地硬生生剎住,年輕男子反應最快。將手上的箱子向外用力一甩,則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向着房門滾去。
另一個男子的反應略慢一些,還舉着砂槍四下張望,尋找射手,第二聲槍響便在此時傳來。
槍響,人倒。
自太陽穴流出的血,在地面漸漸流淌開來。在他們死屍不遠處,那口被丟出的旅行箱摔在地上,箱蓋打開,一些嶄新的衣裳落在地上,先是沾上了沙,後又浸了血。
幾枚大洋滾出來,直滾到死屍身邊才停止,一枚大洋恰好碰到了死屍的手指,隨後滾到死屍的掌心才停止滾動。當銀洋落入掌心的剎那,死屍的手似乎抽動了一下,但隨即停止了動作。
房間內的兩個中年人,也已經抽出短槍。兩人手上拿的,都是老年間的獨角龍,緊張的四下張望,身體不住地哆嗦。比較而言,年輕人反倒鎮定,朝兩人道:
“慌什麼?這是手槍的聲音,不是大槍。警察抓人必是成羣結隊,隔着二里地就能聽見他們的動靜。現在來的就是一個人,幹了他就是了!鄉下沒路,那個女人跑不了多遠,殺了他再弄死那個女人也趕得及。”
“你們很善於殺女人啊。”
聲音從門外傳過來,異常冰冷。一箇中年人擡手開槍,煙火在房間內瀰漫。這種老式手槍使用的還是發煙火藥,嗆得人眼疼。年輕人呵斥道:“別亂打!”
而外面的聲音又傳進來。“不奇怪。你們本來就是一羣以強欺弱的人渣,便只有欺負女人或是單身旅客的本領。便是走上打家劫舍這條邪路,也不敢與真正的強人較量,只會找普通的百姓下手。像你們這種人,又怎麼敢殺人,又知道什麼叫殺人?”
砰!砰!
這次卻是年輕的男子開槍了,南部手槍朝着房頂射擊,再晚片刻,人多半就要從屋頂跳下來了。
“反應很快,可惜還不夠!”聲音來自後窗。年輕男子二話不說擡手就向後窗射擊,於此同時,外面的子彈也打進來。砰砰幾聲槍響,一名中年人應聲倒地,胸前漸漸有血流出,越流越快。
“我說過。你們並不懂得什麼叫殺人。只不過靠着自己人多勢衆,又有幾分力氣,便可以對普通人下毒手。遇到真正的殺手,你們就差得多了。”
男子的聲音,如同魔咒般響起。房間裡那名中年人不管不顧地扣動了扳機,隨後大罵道:“你是誰?有種的出來較量,別裝神弄鬼,老子不怕你。”
“是啊,你們當然不怕,我只有一個人一支槍。跟昨天晚上你們砍傷的女人一樣,她也只有一個人,一支槍。你們人很多,這裡有五個人,村口還有三個。懂得放流動哨,不愧是在韓復渠手下當過兵的人,可惜還差得遠。現在你們的人,就只剩下兩個了,而你們的槍裡,子彈也不多了。”
年輕男子一言不發,忽然舉槍朝着窗戶連打三槍。
“南部手槍,我們老百姓的話叫它王八盒子,八發裝填。但是你殺的那個日本人,是個情報參謀,平時又喜歡應酬,槍裡沒有裝滿子彈的習慣。他知道這破玩意不保險,壓滿了彈藥容易走火,所以只裝七發。你們不懂天津的江湖,不知道去哪裡採購彈藥,子彈得不到補充,所以你就只有這七發彈藥。而拿到槍的當天,你便開了一槍,既是興奮也是安穩人心,所以真正能用的子彈,只有六發。”
年輕男子額頭上已經冒出汗珠,不停地用袖子擦着。手槍的射擊距離有限,說話男子卻又狡猾的很,讓他無法鎖定位置。槍膛裡只剩了一發子彈,不敢再隨意射出。他沉聲道:
“朋友,你是寧三爺吧?除了寧三爺,天津怕是沒有別的好漢,敢一個人找上我們算賬。大家有話好說。”
外面沒有動靜,男子只好道:“我承認,是我有錯在先,不該燒你的房子。可是你們天津城是個什麼情形,你心裡有數。我們外鄉人來想吃口飯,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不狠一點,就會被人欺負死。我也是沒辦法……昨天那女人是你什麼人我不知道,砍人的時候也不清楚你們的關係。但是我們死了六個,也算對得起你了。我這大洋加上東洋人的鈔票,大概還有兩百多塊,你放我叔一條生路,這些錢都是你的。我把命賠給你。”
“人生艱難,所以便要去搶。爲了自己不被捉住,便要殺人滅口。如今世道不好人心大壞,便連道理都變得奇怪。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強盜的藉口,也能堂而皇之的擺上檯面?”
男子的聲音冰冷依舊,“至於你們死了幾個人,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死是罪有應得,即便所有人死光,也換不回另一條性命。爲什麼你會覺得人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到底想幹啥?”男子氣急敗壞地大喊着,他的眼睛望向房門,寧立言應該就是站在門外面。擡手,或許就可以命中。可是這一槍,關係着他的性命,讓他不敢輕易扣動扳機。
鄉下的木門厚重,這東洋人的槍他也不曾用過。到底好不好用,能否射穿這樣的木門,心裡都沒有準數。他朝門外比劃着,期待着寧立言衝進來,自己便可以一槍把他擊倒。
“我想幹什麼?這個問題真有意思。一個殺人犯向復仇者問這種問題,讓我怎麼說?我只好告訴你……那兩百多塊錢,爺根本不放在眼裡。至於性命,我自己來取!”
轟隆!
木門被人一腳踢開,煙霧瀰漫。早已準備多時的年輕男子下意識地扣動扳機,門外的寧立言也已經開火。兩方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隨後一支槍落地了。
因房門被踢開而蕩起的煙塵,遮住了中年人的視線。等到灰塵漸漸落下,中年人才看清現場局勢。門外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持槍而立,而自己的侄兒,那位一心要做這個亂世梁山好漢的後生也站在那,乍一看去似乎是平分秋色。
但是經驗豐富的盜賊隨即發現,自己侄兒手上那把東洋手槍,已經落在了地上。緊接着便看到鮮紅的血珠,順着侄兒的手背,一點一滴落在地上,漸漸成了一條血線。而外面的男子,卻好整以暇地退下了彈夾,當着他們叔侄兩人的面裝填子彈。
中年人怒吼一聲,向着寧立言衝過去。他手上的獨角龍裝彈藥怕是比對手上子彈更慢,只希望憑着近身搏鬥,給侄子留一線生機。他衝出之時已經不存僥倖,一把貼身匕首直向寧立言小腹刺過去。
寧立言卻不閃不避,只是等到對方即將衝到自己面前時,將手槍拋起,身子微微向旁退了半步,手臂輕揚。
鮮血如箭一般噴出來,因爲慣性,中年男子的身體向前跑動了大約兩米,才頹然倒地。手槍也在這時落下來,寧立言從容接槍,將彈夾推入槍柄,拉動套筒將子彈推上槍膛。
整個過程,房間裡的年輕人一動不動,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發生的一切。寧立言看看他,後者冷笑道:“認賭服輸,人死鳥朝天,沒啥可說的。想要耍猴似的看爺爺丟人,做夢!”
“很好!是個硬骨頭。”寧立言冷哼一聲,舉起了手槍。“人有骨氣是好事,但因此要別人都讓着你,就沒道理。天津的混混靠骨頭吃飯,也要先挨一頓毒打,而不是去打人。因爲你脾氣大,做不來伺候人的工作,又要吃香喝辣便動手去搶去殺人,認爲有飯吃的,比你富的,天生便是虧欠你,這便是混帳的念頭。”
說話之間,寧立言的手指扣動槍機,一聲槍響,男子的身軀一震,左腿膝蓋處爆起一團血花,人便單腿跪在地上。
“這一槍,爲雲麗英!”寧立言冷聲道。
男子掙扎着用手撐地,努力地想要站起來,他過人的臂力於此時發揮了作用,居然硬生生扛住身體上的劇烈疼痛,掙扎着站起。就在他剛剛站到一半時,寧立言的槍又響了。
“爲彼得羅夫伯爵!”這次是男子的右腿膝蓋骨炸開了血花。還沒站直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全靠兩手支撐,纔沒倒地。
“爲躺在醫院的武雲珠!”
“爲那些被你殺掉的肉票!”
一連四槍,男子再如何剛強,卻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人趴在地上,臉貼着地面,咬牙切齒地看着嶄新的三接頭皮鞋離自己越來越近,一直來到自己的面前。
男子艱難的擡起頭,寧立言的手槍已經指向了他的額頭,此時纔看出,那是一支馬牌擼子。男子咬牙道:“開槍!給爺爺來個痛快!”
“做夢去吧。你屬於日本憲兵隊,你跟他們還有筆官司要了結呢。到了那你就會發現,死亡有時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