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喬雪的話,寧立言愣了一下,連連搖頭,“日本人對赤黨恨之入骨,一直以剿滅布爾什維克作爲他們的侵略藉口。他們和南京的人可以談,和赤黨見面便如水火。如果我大哥……我是說寧立德跟那幫人有接觸,不是死得更快?再說寧立功在南京政府工作,寧立德怎麼能和赤黨……”
他說到這裡,忽然用手扶額,苦笑道:“今天和小日向這場交鋒太耗心神,導致自己都糊塗了,千萬別見怪。”
喬雪白了寧立言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信息便是:這次姑且饒過,下次再敢隨便質疑本小姐的決定,便要讓你嚐嚐厲害。口中卻哼了一聲:
“你跟敏姐面前,可從不見這般客氣。錯了就錯了,沒必要道歉。日本人撐死在租界裡發展幾個流民,或是僱幾個高麗人當包打聽,論起耳目靈通來已經遠不及當初。只要我們事情做得隱蔽,就不怕他們發覺。再說,就算看見也沒什麼,我們知道韓大姐是赤黨,日本人可未必知道,最多就是個懷疑。寧立德和她的人接觸,反倒是可以減少他們身上的疑點,乃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再說南京政府是什麼德行,你我心裡都有數。你寧家的產業在他們眼裡,就是塊肥肉。就算寧立功在財政部任職,也不一定能保證你家產業安全。讓寧立德多個選擇,也不是壞事。”
“不過你之前可還是抱怨大律師和他們攪在一起來着”
“寧立德又不是叔叔。他是個愛國的商人,卻不是個惹事生非的性格。充其量就是錢財上提供點支持,有寧立功幫他說情,算不上大過錯。叔叔那種喜歡衝鋒陷陣的跟他們在一起危險,寧立德爲人內斂,不會讓自己出事。再說他想報仇,也只有和窮黨合作,其他人幫不上忙。當今各路諸侯,要論起舌辯的本事,多半是窮黨第一。你要想不讓寧立德做傻事,就只能指望窮黨的人說服他。”
寧立言已經猜出喬雪的用意。寧立德不會讓自己平白絕後,早晚要進行報復。如果找到自己頭上,自己沒法直接拒絕,若是當真出手,又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喬雪這番計較,算得上禍水東引,把事情引到韓大姐的組織身上。到時候成與不成,自己既不用承擔風險,也不用承受良心的譴責。就算寧立德遭遇不測,喬雪又不會心疼,只要保住寧立言,死幾個姓寧的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除了這一步,另外她還有自己的小九九。
寧立言當場戳破:“你多半是希望寧立德和你叔叔一起離開天津吧?對寧立德來說是散心,對你叔叔來說則是個保護。有一位商業鉅子陪同,刻意減少懷疑,不用擔心被特務盯上。。”
“不是我叔叔,是我們的叔叔!”喬雪糾正着寧立言的口誤。“我當然有這方面的考慮,我又不認識寧立德,憑什麼全心全意爲他着想。幫他,自然也要得到點好處。再說寧家的產業既然要南遷,他提前去看看環境也是應該的。至於天津這邊的生意,我看收一收沒壞處。再說有那麼多人替他看守家業,不至於真的就出意外。”
“看來這件事你是考慮周全了,我要是不答應呢?”
喬雪一笑:“諒你這個助手不敢不聽話!你若真是個弄不懂好歹的笨蛋,我才懶得爲你操心,大晚上的還要奔波。”
她說話間站起身,用手指着衣架上那件簇新的裘皮大衣,“幫我穿上它,我去趟白鯨。既然日本人下了戰書,我總要告訴露絲雅一聲,接下來怎麼應戰,那就是她的事。哦對了,小丁已經被帶來了,就在地下室關着,要不要去過一堂?他自稱知道不少事,必須當面對你說。”
“抓他的時候可曾驚動寧家?”
“他跑去日租界抽白麪兒,那的‘鉢衣(學徒)’送的信,給他加了點料。楊滿堂的人用人力車弄出來,誰也沒驚動。”
寧立言點點頭,陪着喬雪出去,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我倒是想,可惜你捨不得。樓上還有兩位嬌滴滴的小娘子等着你,我可不會做煞風景惹人厭的事。好生珍惜眼前時光,等將來誰敢亂闖主人房,看我不打斷她的腿!”說話間她已經上了汽車,車燈閃爍消失於夜幕中。
徐恩和以及老謝等到喬雪走纔敢出現,詢問着寧立言,該怎麼對待小丁。寧立言冷哼一聲:“英租界挖坑是來不及了,海河上鑿個冰窟窿,算是他的歸宿。”
老謝道:“東家,這小子自稱知道不少要緊的情報,想要跟您當面聊聊,您看這……”
“背叛主人的奴才,沒資格跟我見面。”寧立言在夜風中呼出一口白氣:“但凡有他爹一半的忠心,我也不能這樣對待他。我小侄子一條命就壞在他手裡,沒嘛可聊的。一會叫幾個弟兄把他辦了,別留麻煩。”
老謝道:“那老丁那邊?”
“一碼歸一碼,那是個好人,不能濫殺無辜。他要是想爲子報仇,我隨時奉陪。”
二樓上,陳夢寒陪着楊敏在臥室內閒談解悶,桌上還放着她親手做的湯圓。宋麗珠的遭遇對兩個女人觸動都很大,她們並不怕死,如果易地而處,她們也會如宋麗珠一樣,用血肉之軀做心上人的盾牌。但是她們都在害怕,怕自己在意的人成爲下一次兇案的受害者。
在陳夢寒心中,本以爲英租界是最爲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日本人也不敢在此撒野。寧立言既是富翁,手上又有着一支不弱的勢力,只要別再像上次一樣落在憲兵隊手裡,便不會發生危險。
可寧立德遇襲事件,卻讓她失去了這份冷靜,甚至不惜打破自己的誓言和算計,主動跑到了寧立言的別墅。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名聲或是誓言都不重要,只要能夠和心愛之人相守,便是最大的福分。
她知道寧立言做的是什麼勾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勸他回頭,自己能做的就是趁着大家都還好好的未曾遭難,讓他盡情歡樂。因此扔下了自己心愛的電影事業跑回來,還親自下了廚房。
楊敏的想法與陳夢寒差不多,但她放不下自己的體面,不會像陳夢寒那樣用盡一切手段放下所有尊嚴去取悅寧立言。當寧立言吃過湯圓笑着攬住兩人時,她雖然不掙扎,卻也不肯如平日那般溫馴,提醒着他自己待會必須要到對面的房間去睡,最多可以給寧立言留門。
“宋小姐的情況不算好,當然能撿條命回來,已經是萬幸。按唐小姐的說法,多虧宋小姐從小練功,身體遠比普通女子強壯,否則這回肯定救不回來。當時我就在想,若是我躺在那裡……”
“別胡說!誰敢動你們一根手指,我就要他的腦袋!小日本這次來了個瘋子,見面就給我一個下馬威!這確實可怕,但他是瘋子不是傻子,找寧立德夫妻下手,就是給我一個警告,若是對你們動刀,那就是跟我翻臉。我雖然鬥不過日本的千軍萬馬,可要是惹急了,照樣能讓天津衛鬧個天翻地覆。到時候大家同歸於盡,誰也別想好過。小日本付不起這個代價,也犯不上付出這麼大代價,我已經應了他們入會,他們就不會對你們下手。”
楊敏眉頭一皺,想要訓斥寧立言兩句,卻又開不了口。只嘆了口氣:“本以爲能幫你的忙,沒想到還是做了你的累贅。老爺子知道這件事,只怕……”
陳夢寒道:“依我看讓老爺子怨恨立言,倒是一件好事。他們父子關係惡劣些,對於彼此的安全都有利。”
“我倒真希望他被我這個加入普安會的事氣個半死,可惜辦不到。他和內藤一樣,都是人精,我這邊一動,那邊便可猜出個大概。我的心機瞞不過他,只不過看他肯不肯配合。上次看他老成那副樣子,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出來支持局面。我真正擔心的是寧立德,他人雖然精明卻總歸是個商人,現在又是急火攻心,只怕會做出什麼荒唐事。最好是出去躲避一陣,等他回來,罪魁禍首多半已經離開天津。這段時間寧家的家業總得有個人支撐才行。”
“立言知道他要走?”
“他雖然能說一口地道的天津話,但根基是在關外。看他的做派也看得出來,必然是個常年混跡於綠林的馬匪。他進了關,那些部下還在關外,對他來說同樣不是長久之計。我估摸着他把普安協會的事情穩定下來,就會離開天津。那幾個直接動手行兇的傢伙,我負責把人找出來幹掉,哪怕讓寧立德親自動手都行,但是這個日本人,不是他能對付的。”
楊敏點頭:“我明天去醫院的時候和他談一談,他是個講道理的人,能夠明白這裡面的難處,不會執迷不悟。我不支持讓老爺子重新露面主持大局,他失去了自己的孫子,論起打擊不比寧立德好到哪裡去。再讓他負擔那麼多事,於他的身體不利。再說,要是讓日本人記恨上,老爺子也有危險。”
“敏姐心裡有更合適的人選?”
楊敏點頭:“我自己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我說過,我這次自由了,也該做點自己的事業,替寧家掌管那些公司和工廠,也算是個鍛鍊。”
陳夢寒道:“敏姐這樣,不等於是替寧家承擔了危險?”
“這是我欠他們的,理應如此償還。再說有老三保護我,我怎麼可能會真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