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差點被土匪綁票的事在警務處內部乃至英租界都已經傳開,趙歆聽到消息也不奇怪。但是他和寧立言非但沒有交情更有着過節,胡殿坤一事即便不是他授意也是從其身上引起,彼此之間沒有人情往來也沒有虛假客氣的必要。這個時候上門,就讓人摸不透目的。
寧立言心裡的火氣其實並不比楊敏小,不能發泄到身邊人身上又不能發給英國人只好強自壓在心裡。能吃情報飯的自然都有過人的“忍”字功,可是忍讓與發泄相輔相成,忍讓之後必要爆發。若是趙歆這時也是來擋駕或是求情,肯定會成爲出氣筒。
落座之後趙歆開門見山:“楊小姐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華界的治安我干涉不到,租界裡絕不允許土匪逞兇。我的手槍隊已經全部動員起來,明天開始就讓他們過來給寧督察站崗。”
“多謝趙警官好意,我想沒這個必要。英租界不同於華界,再兇悍的土匪也要考慮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會幹這種找死的事情。”
“小心無大錯,這些土匪在日本人眼裡只是炮灰,隨時可以犧牲。如果東洋人一味逼迫他們行動,這些人怕是難以拒絕。英國人的軟弱大家有目共睹,指望他們制約日本人並不可靠。寧督察固然審問出口供能發揮多少作用也難說的很,甚至英租界是否會把口供拿出來都在兩可之間。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渠道把口供公佈於衆,但是輿論約束不了野獸,日本也不是一個在意廉恥的國家。不能把希望寄託在輿論壓力之上。”
“趙警官這樣說話若是落到租界當局耳中,怕是要落一個影響外交的罪名。”
“寧督察堂堂鬚眉,豈會做這種告密的舉動?若是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我今天就不必來了!”
趙歆態度很是果決:“我知道寧督察在擔心什麼,請你放心,我安排手槍隊純粹是爲了保護寧督察和府上女眷的安全沒有其他意思。除此以外我還想和寧督察合作,除掉劉黑七這個惡棍!”
“趙警官和劉黑七有仇?”
“你我身爲警務人員和窮兇極惡的強盜天生就是仇家,我對英租界的很多制度並不滿意,但是對於強盜罪行必然處以死刑這條我雙手贊成。依靠武力搶奪錢財乃至害人性命的,本就該處死!以往劉黑七縱橫外省,我們對他有心無力,這次他自己送上門來,絕不能饒了他。”
“他現在可是住在日租界,還有日本人當靠山,沒那麼好對付。”
“越是這樣越不能讓他活着離開!強盜和漢奸任意一條都是死罪,二罪歸一更是定斬不饒!”
趙歆說到這裡兩眼直視寧立言:“你我之間雖然在競爭一個位置,但是大家都是中國人!我們爭的位置是華人副處長,這個位置之所以誕生,就是我們中國巡捕團結一致爭取自己合法權力才從洋人手裡爭取而來。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咱們怎麼爭都好,若是爭到讓日本人成爲贏家,大家就都成了天字第一號傻瓜!”
寧立言並沒說話,同樣緊盯着趙歆。他兩世爲人加上前世的軍統經歷,早已經不是誰喊幾句口號就會熱血沸騰然後將對方引爲知己的心性,就算是對方說破大天,他也會隨便相信。不提兩人之間的利益衝突,單是交情上也沒到這個地步。
如果這次劉黑七不是綁架楊敏,而是綁架租界裡其他人,寧立言會憤怒,會想要設法救人,但絕不會用自己的性命冒險,更不會隨便就去找人合作。這個世界上當然存在熱血男兒,可是這種人大多如華子傑,不是英年早逝就是身陷囹圄。趙歆已經到了這個位置,怎麼可能心性如此單純?
見寧立言不說話,趙歆也沒言語,房間裡變得很安靜。過了足有一分鐘,趙歆才無奈地嘆了口氣:“寧督察還是不肯相信我!看來我只能亮底牌了,除掉劉黑七既是我作爲一個警務人員的天職,也是國家的命令。”
趙歆特意在“國家”二字上加重了語音,顯然所指的不是租界當局。爲了取信於寧立言,他又說道:“我老師去職的原因寧督察非常清楚不需要我多費脣舌,沒錯,我和老師現在都爲國家工作。我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對,我們是中國人,腳下是中國的土地,爲了自己的國家民族而戰鬥有錯麼?日本人固然是侵略者,英國人難道比他們好多少?一個正常的國家本就不該存在租界這種東西,我們也沒必要真的把租界當成什麼國中之國,那是英國人用來自欺欺人的話,任何一個有氣節的中國人都不會承認!我現在爲我們的國家工作,接受南京的指揮!”
寧立言知道自己必須說話了。趙歆把這個身份主動暴露給自己,乃是個破釜沉舟的表示,如果自己利用這個把柄發難,趙歆的結局就不是革職那麼簡單,很有可能被關進英國人的秘密監獄或是作爲外交籌碼犧牲給日本人。畢竟他沒有廖伯安的好名聲,也沒有廖伯安的資歷。
此時如果自己閉口不語,必然被認爲心思複雜存在出賣的可能,這個嫌疑萬不能擔。他開口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恭喜趙兄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你如今攀上南京的高枝,未來必然前程似錦,警務處這點前程也算不得什麼。”
“我爲南京工作是爲了我們的國家,不是爲了我自己的前途。寧督察曾經掩護王仁鏗等人離開天津,足以證明你也是一個愛國者。之前我們之間存在誤會,包括你和力行之間的矛盾,那都不是什麼大事。如今大敵當前,我們應該放下成見並肩作戰,寧督察以爲如何?”
“成見?這話我可不敢說,我二哥也在南京工作,我怎麼可能對政府有成見?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不知道南京需要我做什麼。”
趙歆的眼睛裡閃爍着光芒,“不需要你做職責之外的事,只要盡我們的本分,保持自身的良知,就是爲國家民族出力。前段時間我藉着休假去了一趟北平,與陳恭濤見了一面。關於倫敦道失蹤案已經驚動了藍衣社,從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變成了一起帶有政治色彩的要案。其中牽扯到了前清宗室以及關外的僞滿洲國,還有蒙古的地方武裝。以寧督察的才幹,想必已經知道了這家人失蹤案背後所牽扯的隱情,上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國家的財富,既不能讓財寶落入日寇之手,也不能落到前清宗室手中!”
“匯豐銀行保險櫃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藍衣社那邊搞清楚沒有?我只知道這位貝勒府每年出一筆錢租賃保險櫃,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無從得知,趙警官那邊有沒有情報?”
趙歆搖頭道:“時間過得太久,具體的信息趙某也無從瞭解。在財物存入保險櫃的時候,匯豐銀行會拍照留存,以免他日引發衝突。可是那照片上只是一口木箱,看不到裡面的東西。按照常理推斷,七貝勒家裡每年繳納大筆保費足以證明木箱內寶物的價值。據復興社瞭解,這位七貝勒存在着投敵可能,保險櫃裡的財富就是他用來招兵買馬分裂國家的經費!如今國難當頭,這些人不但不肯幫助國家,反倒想要投敵叛國,這種行爲絕不能容忍。”
“所以趙警官想要除掉劉黑七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想從他那得到韓啓泰保管的印戳,然後設法取出那筆財寶?”
趙歆並不否認:“這確實是我的目的之一。七貝勒家中幕僚周先生向楊以勤開口求援,這件事想必最後還是着落在寧督察身上。他是老貝勒生前最爲信任的幕賓,可以拿出老貝勒的簽名,我們只要拿到印章就能順利取出財寶,把它們交給國家,作爲對抗日本人的經濟支持。除此以外,劉黑七這個悍匪也必須消滅。他這些年作惡多端血債累累,這次又試圖綁架寧督察的親人,這種人不除,大家都沒法安心。”
寧立言並沒有明確表態,而是反問道:“這是藍衣社的決定還是趙警官自作主張?”
“這是中國人的決定!”趙歆的表情嚴肅:“眼下華北的局勢千鈞一髮,數萬土匪入關肆虐背後必然是日本方面的陰謀,想要通過他們破壞河北治安隨後尋找藉口揮師入寇。你我身爲中國人又是警務人員,理應爲打擊土匪保境安民盡一份力量。縱然無力制約大批土匪,天津城內的悍匪奸細總該予以清除,也算是對地方父老一個交待。我現在可以向寧督察保證,我會竭盡所能和你聯手消滅劉黑七,也讓日本人知道一下中國人的厲害!”
“如果我不去呢?”寧立言看着趙歆。後者略一愣,隨後道:“那就算我看錯了人,這件事就由我自己完成。”
“趙警官快人快語對我的胃口。大家都是天津娃娃說話痛快,我的態度和你一樣,竭盡所能與趙警官聯手殺賊!”
趙歆臉上露出笑容,與寧立言握了握手:“我就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的。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袍澤。寧督察想必也知道,國府在天津的情報機構自從上次受創之後始終沒能得到機會重建,所以對敵人的信息瞭解不多。好在我的恩師在巡捕房供職多年,還有些關係可用,我會盡自己最大力量把劉黑七的位置找到。”
“然後咱們一起行動,爲民除害!”
“一言爲定!”
送走趙歆,喬雪和楊敏幾乎同時衝進書房,平日裡刻意容讓喬雪的楊敏這回主動搶到了喬雪前面,正言厲色道:“不管是誰來,我都不許你去冒險!”
“姐,雪兒,你們先坐下,不要急麼。”寧立言臉上露出笑容,先關上房門,隨後說道:“我不是個傻瓜,不至於有人跟我推心置腹一番,就傻乎乎的賠上自己性命。大家素無往來,就靠一句袍澤外加一番大道理就想糊弄我?沒有那便宜事。”
見寧立言態度很冷靜,兩個女人總算安心了一些。楊敏問道:“趙歆上門到底爲了什麼?”
“爲了那些財寶,爲了讓我去賣命。可惜啊,我不信奉三民主義,他那套說辭對我沒多少作用。不過南京方面這次也入了局倒不是一件壞事,想要在日租界殺人不容易,人越多越熱鬧,水越混我越方便行動。你們在擔心什麼我很清楚,也知道你們是在關心我,可是你們忘了一點,我不光有警務處督察和青幫龍頭這兩個身份,我還有一個普安協會的身份。吉川想對付我?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