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猛力推杆,白色圓球將一枚綵球撞入袋中,白球受力反彈,滾到另一枚綵球上方,形成了又一個絕好的進球角度。寧立言在旁拍起了巴掌,喬雪臉上毫無得意反倒是帶着幾分嗔怒,用兩根球杆反覆計算角度隨後把一根球杆朝寧立言扔過去,自己俯下身子瞄準。
對寧立言來說在夏季和喬雪打桌球固然是享受卻也是折磨,這個女人的身材堪稱完美,不管從前看還是從後看,都讓他產生難以抑制的衝動。加上楊敏懷孕之後對於頭胎格外看重,不允許寧立言冒犯,陳夢寒和唐珞伊又不住在別墅裡,導致這段時間他三焦上火,這種能看不能吃的折磨越發像是酷刑。
他倒是可以選擇不看,可問題是那樣必然引來大小姐雷霆震怒。與一個美豔絕倫且被無數人追捧的仙女戀愛,必然的結果就是要承受對方的壞脾氣以及自身伏低做小。
喬雪這時的憤怒倒是和寧立言的眼神無關,而是她發現這個男人居然敢揹着自己擅自做決定。尤其是加入英國情報機關這種大事,更是關係着身家性命,他怎麼敢不問問自己就應承下來?真當軍情五處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自己在倫敦受訓時,那位老婦人就明言只能對英鎊效忠不能對英王效忠,這個傢伙怎麼就如此膽大,敢應下這種事?他還要不要命?心裡還有沒有自己這個一家之主?
一肚子怨氣發散在桌球上,無辜的象牙球被撞得乒乓作響,不知幾時就會因大小姐的怒火而捐軀。寧立言只好拿着杆站在一旁賠小心。
“英國人的訓練一開始,陪你的時間就少了,當然陪其他人的時間也不會多。不過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兩年訓練是哈里斯對上峰的交代,實際我只要完成考覈就可以恢復自由。即便在訓練期間我也可以每天回家,這是天津不是倫敦,規矩並非一成不變。”
“軍情五處沒有自由這個詞!”
喬雪憤怒地推杆,結果白球非但沒有命中目標,反倒是自己進了網兜。喬雪把球杆一丟,罵了句髒話轉身向座位走去。寧立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用力一甩並未擺脫反倒是被寧立言拉到懷中。
“氣大傷身,憤怒會讓女人提前衰老。”
“放開!”
“你聽完我的解釋我就放。”
“說!”
“我知道你很生氣,也知道你生氣的原因是爲了我好。但是你應該相信我的智慧,那篇文章我寫出來的目的之一就是能夠引起英國人重視,現在這個結果對我們很有利。雖然除掉了小日向、趕走了藤田,但是不代表我們高枕無憂。吉川幸盛依舊在警務處,有那麼一條蟄伏的毒蛇在,大家睡覺都不安穩。誰也不會猜到這個瘋子幾時會對我們不利,我們只能給自己多套幾層盔甲,讓自己變得更安全一些。”
“軍情五處的身份對安全並無幫助!別忘了你是個中國人,英國人可不會爲你賣命。”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英國人的取捨。不過現在情況不同,哈里斯他們需要我,我那篇文章引起了他們重視,歐洲的情形他們也比我清楚。雖然現在英國政府一直努力營造和平假象,但終歸有人能看出來局面何等緊張,戰爭幾乎不可避免。他們連本土都未必能夠保護好更沒有多餘力量提供給殖民地,可是又不肯隨便退出,就只能讓留守人員自己想辦法。這些留守者既不想爲英國國王捐軀又不能放棄職責,想要維持局面就必須改變策略,和本地人合作,尤其像天津這種重點碼頭城市。如果不是有這方面的考量,他又怎麼會發展一箇中國人進五處?至少就眼下而言我對他們有用,所以不能死。不但我不能死,我身邊的人也一樣。我之前幾次行動已經讓哈里斯他們看明白了,如果我的愛人遭遇危險,我會不顧一切的報復,哪怕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他們要想保住我,就得保住你們。”
兩人的身體緊貼一處,寧立言的手掌開始變得不規矩,但是這次喬雪並沒有甩脫,而是冷聲問着:“就只有這些?”
“不僅如此,還有就是老泰山的產業。我知道你對我的觀點並不完全贊成,但是你必須承認一點,英國在殖民地部署的武力並不可靠。”
“他們的武力太強也不是好事。”喬雪嘟囔着:“英國人和日本人又或者其他人沒什麼區別,他們的武力強大,我們的日子就難過。”
“這是自然。可我們也得承認老岳父和英國人的關係遠比日本人融洽,一旦那裡被日本人佔了岳父總是要蒙受損失的。所以我希望英國可以適當在那裡增添兵力或是修築要塞,總之讓他們意識到日本這條自己養大的狗已經變成了狼,隨時可能反噬主人。這是雪兒孃家的產業,能維護當然就得維護。我加入了軍情五處,就能進一步提供情報,讓英國人意識到這方面危險,他們在殖民地投入越多對岳父越有利。”
“少假惺惺,你是惦記着讓英國跟南京政府多做交易,讓南京多幾分和日本週旋的本錢。還有你那份法幣發行計劃,如果英國人肯擡一手,就少了很多麻煩。”
喬雪雖然是個聰明女人一眼看穿了寧立言最根本用意,可依舊無法抗拒他的柔情攻勢。她很清楚寧立言如果不是爲了自己,也不會得罪吉川,沒和吉川爲敵也就不至於加入英國情報機構。
他並非不知道加入軍情五處意味着什麼以及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畢竟人在英租界,有這麼一個身份就多了一個保險。乃至警務處副處長這個位置,也是靠這個身份才能保證坐穩。
這些安穩不是爲了他個人性命,而是爲了保證整個家庭不受日本人襲擾,可以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儘可能保證自己生活質量。他看上去雲淡風輕不當回事,實際只是把壓力乃至風險自己扛下,讓家裡人可以放心享受。想着他的苦心孤詣,喬雪的心終於軟下來,主動奉上雙脣。
“三哥……”
湯巧珍腳步匆忙地衝進來,卻正好撞上這一幕。雖然在家裡這種事難以避免,可是喬雪不比楊敏,是以湯巧珍很有些羞澀又有些畏懼,連忙解釋着:“我不是故意的……”
“這有什麼?故意的也沒關係,就當是讓你參觀一下。”喬雪倒是不在乎地看了看湯巧珍,隨後又狠狠親了一陣才擦着頭上汗水問道:“你現在應該在醫院照顧曲振邦,或是在報館裡,怎麼跑回家了?”
曲振邦在消滅劉黑七部下的時候受到藤田別動隊伏擊,身上捱了幾槍傷勢不輕,比起傷勢更要命的還是身份。保安隊機槍大隊大隊長在意租界與人槍戰火併,事情鬧大搞不好要上軍事法庭。雖然寧立言通過自己的能量把事情壓下去,但是曲振邦總是承擔了這個風險,也承受了傷痛折磨。
他冒這種風險乃至差點喪命,說到底也是爲了湯巧珍而非湯玉麟。湯巧珍出於虧欠以及報答心理,這段時間一有空就跑到醫院去照顧曲振邦,到了晚上纔回家。眼下還是大白天倒是有些稀罕,不過喬雪故意提出這點顯然是爲了上眼藥報復她壞了好事。
湯巧珍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恢復正常。朝寧立言說道:“日本鬼子鬧得很兇,酒井隆對着市長拔軍刀,曲振邦帶傷回了部隊,說是要以生命保衛天津,絕不允許日本鬼子猖狂。”
“其志可嘉,不過這事他說了不算,上峰不會允許他和日本人較量。再說日本人要想打也沒那麼麻煩,早就直接動手了。叫得兇就證明沒底氣,歸了包堆不到一千人,就算加上武裝僑民也打不過保安隊,不用害怕。”
“我倒是不怕,可我爹孃心裡不踏實。我娘今晚上想請三哥去夏太太飯店吃飯,說是商量着搬家的事,不知道三哥有沒有時間?”
“這叫什麼話?嬸子找我我肯定得去,哪能說沒空。我準備準備,咱們晚上一起去。”
寧立言說話間拉着湯巧珍出去,背後則傳來一聲含嗔帶怒的冷哼,外加一記球體相撞的聲音。
湯巧珍看着寧立言小聲道:“喬小姐是不是生氣了?”
“你說呢?”寧立言看看她,等來到外面才壓低聲音問道:“到底今晚上誰請我?”
“啊?我不是說了麼,我娘啊?”
“還騙我!”寧立言在她頭上敲了一記:“你這點本是都是我教的,還想騙過我這個師父?你一轉眼珠我就知道你打什麼算盤。說實話,到底是誰!”
“是……曲司令。今天曲振邦出院的時候,曲司令也去了,託我把三哥請出來要見一面。還有就是市府的楊秘書。”
天津市作爲華界的最高管理機構和各國租界打交道一般都是由專屬秘書出面,如果秘書這個身份解決不了,才需要市府正式露臉。湯巧珍說的楊秘書是負責對英租界交涉的專員,寧立言對他不陌生。但是曲長河這個時候請自己吃飯就透着有些古怪。
消滅劉黑七事件前後,曲長河都表現出成熟官僚的老練,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乃至曲振邦的槍傷也被他以演習受傷的理由遮掩過去。至少在表面上有充分證據證明曲振邦沒去過意租界,也不曾捲入任何槍戰。
現在他冷不丁出頭,背後必然有所用意,寧立言皺眉思忖片刻:“這是公事你爲什麼不明說?”
“我信不過喬小姐。”
“這叫什麼話?”
湯巧珍固執地說着:“家裡的事她說啥是啥,我也就認了,誰讓她霸道呢。可是這是公事,又是秘書又是曲司令,肯定和現在日本鬼子有關係,哪能讓她知道?”
寧立言搖搖頭:“你這點小心思又怎麼可能瞞得過雪兒?自作聰明。行了,我跟你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唱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