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對青幫的滲透由來已久,早在前清時便有日本浪人加入幫會。到了民國之後,這種人越來越多,土肥原就有青幫通字輩身份。甘粕正彥想要在本地經營煙土加入青幫是情理中事,可是另起爐竈組建一個日本青幫,就是寧立言未能預料之事。
能被甘粕正彥拉攏過去一起販鴉片的,多半都是日本幫會分子。這些人有自己的幫會組織,行事規則也和中國青幫不同。他們就算自己組堂口入幫門也是青幫的異類不被正統幫會接受,甘粕正彥這麼做與其說實際效果,不如說是擺出一種姿態,證明自己入主本地江湖的決心。
“到底是哈爾濱夜皇帝,行事手段透着霸道。這是擺明了告訴本地幫門,日本人不但要軍事進攻,就連黑道也要進攻。本地幫門成員順昌逆亡,不聽話的就會被日本人同行取代。甘粕先生在哈爾濱靠武士刀打下江山,在天津也想靠同樣的手段登基?”
“這件事現在籌備之中,其成員中也有幾個是老夫的門人,整件事都逃不過我的耳目。這支日本青幫依舊在青幫體系內,不會出去自立門戶,人數也不多,總數不過一百多人。可是這一百多人隨後也會收徒弟,收中國徒弟。每個人招收弟子二十人左右,這就是兩千人。上海的黃大亨號稱有三千門生貼,真正能爲他效死的又有幾個?憑藉這兩千弟子,甘粕當個本地幫會皇帝也是綽綽有餘。”
“這兩千人也未必都肯爲大日本帝國效死。”
“是否願意爲幫會效死乃是幫規,是否爲帝國賣命則是軍法。軍法從不考慮你是否願意,只需要服從。有一百多個日本人做基礎,就能保證這兩千人聽從調遣,這種組織絕不是普通的幫會能比。”
寧立言點點頭。內藤講得是道理,在這種問題上打嘴仗,只會損了自家風度。甘粕正彥這種管理模式比傳統幫會構成更爲現代化,其組織力和效率絕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幫會能比。
一旦其計劃成功,寧立言的處境就變得異常危險。改朝換代往往意味着老國王人頭難保,日本人也不會格外慈悲。內藤也是吃定了這一點,才放心大膽地給寧立言下令不怕他生二心。
“甘粕正彥成立幫會的事已經無可挽回,但你也沒到窮途末路的時侯。任何機構維繫的前提都是充足的經費,只要你能讓甘粕無法獲得財源,他的幫會不管組織機構再怎麼先進,也註定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所以我還是要和裡見甫以及冀東儲備銀行較量?”
“裡見甫、冀東儲備銀行、袁彰武,這些本就是一件事。歸根到底,都是大日本帝國的華北戰略。你不管破壞哪一環,最終都是要和這個整體作對。這種抗爭當然危險,可是這場鬥爭的勝負關係着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關係着華北的前途。想要華北不變成第二個關外,必須破壞他們的計劃。”
內藤的口氣好像個抗日誌士。“如果讓殷汝耕順利實施自治,宋哲元的處境就變得艱難。臥榻之側難容他人,北平在宋哲元手裡通州卻搞起了自治,這種情況必然不能長久。宋、殷之間肯定會開戰,不管勝負如何軍方都會趁機揮師入關,到那時侯就是神仙也挽回不了局面。你只有先下手爲強,把他的自治政府攪黃,才能保證這裡的太平。本地太平了,你也就太平了。保家和衛國本就是一回事,你要想繼續在天津過好日子,就得按我說的做。”
寧立言看看內藤:“姑且不說這件事我能做不能做,先問老前輩一句話。您老是個日本人,爲何要和本國作對?”
“我說過,我是個愛國者,怎麼可能跟我的國家作對?恰恰相反,我是在救我的國家,就像你想要挽救你的國家一樣。一些蠢材爲了自己的蠅頭小利就想讓中日全面開戰,這對中國不利也對帝國沒有絲毫好處。至少在我們這代人活着的時候,日本不具備統治中國的力量。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這種錯誤的時機大打出手?我愛我的國家,所以希望它能在正確的時侯做正確的事。有人想讓國家犯錯誤我自然要阻止,這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應盡義務。”
他又看向寧立言:“在日租界真正瞭解你的人只有老夫,你是個真正的愛國者,我也是。這次就讓我們兩個愛國者合作,爲自己的祖國做些事情。”
寧立言冷笑一聲:“話雖如此,日本政府或是土肥原找人算帳的時候,我可是擋在前面。”
“怎麼?你保護自己的國家以及身家性命還想朝老夫要好處?”
“這些事我自己就可以幹,沒必要非得和你合作。”
“你這話就錯了。就像收拾小日向一樣,沒有老夫出力,你也不會贏的那麼順利。這次的事情比小日向嚴重,你怎麼可能甩開老夫單幹?”
寧立言四下看了看,目光又落到內藤的臉上:“老前輩,說句良心話,您都什麼歲數了,該考慮身後事了。您說您有朝一日撒手閉眼,留下偌大的家當還不是白白便宜了日本政府?他們對您如此刻薄,您還要留下偌大一份家業給他們使用,值不值?與其便宜那幫人還不如便宜了我?好歹咱爺們投緣不是?”
“八嘎!給我滾出去!”房間內傳來內藤的咆哮聲。
寧立言別墅內。
喬雪聽着寧立言描述樂得前仰後合,拳頭輕輕捶打着寧立言的前胸,提醒他不該藉着說笑爲掩護得寸進尺。
“真有你的,就算是露絲雅也不敢在內藤面前如此放肆,你卻能把他氣得罵人,這也是個本事。你就不怕他惱羞成怒,把你殺了?”
寧立言在喬雪耳邊說道:“他不捨得。就像你不捨得打疼了我一樣。現在他的幫手不多,把我殺了容易,誰幫他去對付冀東儲備銀行啊。土肥原來者不善,裡見甫、甘粕正彥這些人也是凶神惡煞,等到那個日本青幫成立,最先倒黴的肯定是他不是我。”
“本地那麼多碼頭,日本人也沒法一口氣都奪過來。肯定是先從日租界下手,等到總結出經驗,再把整個天津碼頭的控制權搶過來。內藤在東京很有些人脈,茂川秀和表面上也得維持他的體面。可是幫會分子可以不管那許多,只要租界警方睜一眼閉一眼,內藤就沒有好日子過。”
“所以他現在比我急,又怎麼敢殺我。再說我說的也是事實。他這個歲數也到了該考慮後事的時侯,老天有眼,他沒兒沒女偏又留下這麼一大爿家業,想讓人不惦記也不是容易事。按照土肥原、茂川那幫人的想法,自然是想要把他的財產充公或是納入私囊。可是內藤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交出自己的私人財產?”
“錢財倒是小事,真正的財富還是他在白鯨的勢力以及股份。當初白鯨九位元老現在只剩他一個,他那龐大的財富很大一部分就是來自於白鯨的分紅。除此以外,他還能從白鯨獲取情報,這是他最重要的命脈,拼了命也要攥在自己手裡。不過你得想明白,這老東西終歸是個日本人,就算和土肥原他們有矛盾,也不會把白鯨的財富留給你。那就是個釣魚的餌,看上去近在咫尺,卻永遠也得不到。。”
“我知道。內藤一方面罵我一方面又不跟我翻臉,於他的遺產分配說得雲山霧罩就是爲了給我個念想,讓我能聽他擺佈。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若不是裝出被這魚餌吸引的樣子,他又如何敢信我?大家都藏着心眼,誰嘴裡也沒有實話。”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還擔心你真的惦記上內藤白鯨的那部分股份。一個人不管再怎麼聰明,一旦有了貪慾就會被矇蔽做出蠢事。這次我們要搞垮一家銀行,必須要保持絕對理智,稍有不慎就得粉身碎骨,這時候必須保持絕對理智。”
寧立言笑道:“我怎麼可能不貪婪,不過是習慣了罷了。畢竟眼前就有離我近在咫尺卻總是不讓我得到的寶貝,我又哪裡顧得上那些股份?”
喬雪的臉變得通紅身體劇烈抖動着,額頭上汗珠涔涔落下,身體扭來扭去,卻掙脫不出寧立言的懷抱。以她的武術功底便是被專門練習捕俘擒拿的好手也沒法把她控制住,可是男子的手臂就像是施展了什麼法術,讓她一身的本事都沒了施展之處,四肢懶洋洋地提不起力氣。
“等……等你這次的事情有個結果再說……”
趁着事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喬雪終於制止了寧立言的得寸進尺。但是她也知道,自己這次許諾等於是把自己逼入了絕境。這場戀愛遊戲終於到了結局,自己如果不想失去這個男人,就得和他結婚甚至生孩子。
一想到楊敏、湯巧珍兩人生孩子時的情景,她身上莫名打了個冷顫。寧立言則笑道:“雪兒的要求是有個結果而不是必須贏,證明你對我沒信心?就爲了這個獎勵,我也必須贏給你看,否則就算你肯嫁我也沒臉娶。”
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