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心知這是楊敏刻意關照自己情緒,把話說得儘量委婉,自己放的哪裡是大蟲分明是隻有在神怪故事裡纔可能出現的怪獸。既禍亂人心又能吞噬金銀,各方勢力的目光都被這怪獸所吸引,天津城裡神魔亂舞妖氣沖天,不知幾時就要來一出“萬仙陣”。
日本人不是好糊弄的主,之所以他們肯拿出血本支持寧立言的主張就在於他這個計劃確實可行,這頭怪獸的威力足以摧毀國民政府的經濟。只不過寧立言在製造這頭怪獸的時候預留了破綻,給自己留下了斬殺怪物的可能。
即便如此,這個破綻能否被有效利用最終完成目標還在兩說,把這些神仙引來,就是爲了借他們的力量保證完成致命一擊,不過在那之前這些仙人受點驚嚇也是在所難免。
藍衣社讓付覺生和池小荷離婚,就是以爲池小荷要給寧立言當姨太太或者是外室,就在宮島得到土肥原指令不久,藍衣社的指令也到了。要求池小荷對寧立言實施監視,即時彙報他的一舉一動,必要的時候執行鋤奸命令,結果其性命。如果抗令形同背叛,必然受到組織無情制裁。同時也對池小荷做了警告,別以爲靠上寧立言就高枕無憂,團體既然能把命令送到利順德就能拿走她的命。
之前寧立言幾次惹禍藍衣社都沒想下死手,這次居然下了殺令,連當初幫助藍衣社的舊情都不講就可知儲備券對法幣形成了多大壓力。
除去這兩方,歐洲列強也都沒閒着。早在冀東成立之初,哈里斯就對這家銀行以及寧立言投以關注,現在就更爲警惕。他也是白鯨的會員,自然知道大家要從冀東身上撈一筆,也並不反對這樣做。但是在立場上,他更傾向內藤,不反對大家發財,但是千萬不能過分。絕對不能刺激日本政府的情緒,以免破壞亞洲當前的穩定局面。
對於寧立言他既要重用也要防範,免得他關鍵時刻不聽使喚,夾槍帶棒敲打了他好幾次,讓他分清輕重。英國人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
這段時間白鯨生意興隆,最熱門的情報既不是軍事也不是歐洲局勢,而是儲備券的價格波動,本地貴金屬市場交易幕後消息以及未來冀東銀行的投資計劃。
本地的富翁、河北的富豪,都已經坐不穩當。各自託關係找門路,想要藉着儲備券發一筆財,又擔心自己一步踩空,所以拼命找寧立言套近乎想要打聽內幕。就連唐珞伊的病人,都趁着治療的時候求她說個人情或是把寧立言請來吃個飯,楊敏這邊受到的請託就更不知道多少。
楊敏這些人都知道寧立言打得什麼算盤,卻又不能說出來。如果一口回絕,難免被人埋怨乃至影響交情。可是她們又做不到推人下水,看着親友把積蓄填無底洞。幾個女孩固然在寧立言面前隻字不提強顏歡笑,但是可以感覺到她們內心的煎熬以及所承受的壓力。
自己對不起她們,也對不起很多把身家砸進冀東,就等着發財的鄉親父老。縱然想方設法讓他們可以避免損失,但終歸還是有人要吃虧。寧立言嘆一口氣,低聲迴應:
“這頭大蟲不會猖狂太久,我相信很快就能解決它。”
“別跟姐吹牛,我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我也不會逼你。這事不能急,越急越辦不好。你把心氣放平了,按部就班的走,反倒是更容易成事。家裡你不用操心,有姐呢。”
“可是岳父這邊的要求?”
“你理他幹嘛?他的錢已經不少了,還總想着發財,到底多少錢纔夠啊?我那幾個姐姐也是,當初嫁人的時候,就是奔着家世身份去的,現在爲了錢求到我這個不要臉的妹妹身上,也不嫌寒磣。她們不都是體面人家的太太麼?怎麼也跟這小門小戶的女人一樣,見錢眼開呢?我都是敷衍着,誰的話也沒答應,你也別管他們,該怎麼辦怎麼辦,反正從咱們嘴裡從沒勸過他們把錢投入冀東,自己非要投資那誰也攔不住。”
“我這邊倒是可以控制一下,不管內藤還是誰都得給我面子,不會讓岳父他們受太大。可將來事發,我怕岳父不高興。”
“當初本來就說過就當沒我這個閨女,大不了就是這句話應驗,沒什麼。”楊敏言不由衷地說着,她當然渴望得到孃家的接納,但是她心裡清楚不管怎麼做,自己和立言這段情都不會得到家庭祝福。就算是向自己詢問投資意見的時候,幾個姐姐的眼神裡也有難以掩飾的鄙夷。
天下事有失有得,從自己選擇幸福的時候,就註定要付出一些東西。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親人,就只有身邊的愛人了,只要他高興,自己怎樣都無所謂。
在此之後楊敏便不去提正事,寧立言也默契地一字不說,兩人就像是一對普通夫妻一樣,看着雪景、街景,一路步行回家。
兩人都知道眼前的景象固然算不上美更談不到真實,隨着儲備券完蛋,這一切難以維持。可是身邊人的存在,讓這些都變得無關緊要,只要這樣攜手同行,人間何處不是天堂?
到寧立言別墅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多,除了宮島以外,幾個女人都在這裡。喬雪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總算是礙着過年沒好意思說太難聽的話,只是數落着寧立言:“現在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惦記你,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甘粕正彥那幫人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居然還敢走回來!”
楊敏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沒和那個叫甘粕的日本人打過交道,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聽喬雪這話,那人居然是個敢在天津行兇暗殺的主,老三陪自己這一路,竟是冒着天大風險,一番柔情蜜意全化作了羞愧,不知如何解釋。寧立言倒是毫不在意:
“看你說的,哪有那麼嚴重啊。有幫裡的弟兄放哨,還能讓他有機會下手?即便真有人動手我也不是吃素的,不會讓他們得手。再說甘粕要動我也得考慮下後果。”
“他要考慮後果就不是甘粕正彥了!”喬雪不依不饒。
唐珞伊這時走過來打圓場:“好了,人都回來了,就別說別的了。今後小心點,該坐汽車坐汽車。不說有沒有人心懷歹意,這麼冷的天,你們兩個居然一路走回來也不大好,一會我給你們把把脈。”
幾個人說着往裡走,陳夢寒這時也走過來。她是個乖覺人物,知道今天這日子自己不該上前拉仇恨,再說也惹不起喬雪這個無冕女王。並沒有靠上去挽寧立言的胳膊,只是在他對面提醒:“立言,湯伯母來了半天了,你得去招呼一下。”
“今個是姑爺拜老丈人的日子,巧珍她爹沒這個福分怪不得旁人,可是我想我大外孫子,只能自己過來。人不說了麼,現在是民國了,老規矩都得改改,不流行小的拜老的,得是老的拜小的,我這不趕時髦來了麼?”
七姨太顯然是給湯巧珍撐腰的,一邊抱着大寶一邊嘴裡夾槍帶棒數落着寧立言,連楊敏都給帶了進去。武雲珠已經有些顯懷,人也懶得動,在房間裡沒出來,反倒是寧立言要主動去看她。
楊敏知道,自己是衆人的眼中釘,藉着唐珞伊的話頭說自己頭暈,便來到寧立言的房間。時間不長寧立言便推門進來,發現楊敏趴在牀上,背對着自己,肩膀輕微抽動。連忙快步上前安慰:“姐,你別難過,大家其實也沒有針對你的意思。說到底都是我不好,是我……”
“你怎麼了?”楊敏回過頭來,卻見臉上根本沒有淚水,反倒是笑顏如花。寧立言這才知道,楊敏不是躲起來偷偷哭,而是偷偷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敏笑道:
“這挺好的,雞吵鵝鬥爭風吃醋,有點人氣像是個家的樣子。要是大家都對你百依百順任你怎麼折騰都不生氣,不得把你嚇壞了?趕緊下去陪着她們,我這不用你管,都陪我一天了,現在是她們的時候,對了把小荷妹子叫來陪我說說話,這日子她最難受。”
池小荷並沒有回通州過年,而是待在寧立言的別墅。家裡人對她都不錯,就是喬雪因爲其藍衣社背景對她高度提防。也在話裡話外敲打着,提醒她牢記自己“妹妹”的身份,別有其他想法。反倒是楊敏對她頗爲憐惜,因此兩人相處很好。
樓下終於響起了麻將聲與說笑聲,正如楊敏所言,大家吃醋不會影響到家庭維繫,並不是什麼壞事。七姨太到底是碼頭出身的女人,知道怎麼控制火候,數落一通之後又主動跑去給寧立言和幾個女眷煮餃子,就連徐恩和、老謝等人也都有份,其他人想要幫忙都被她趕出去。
等到麻將開始的時候,她又去哄孩子,不讓兩個娃娃壞了大人的牌性,即便是喬雪也很難指出這個女人的錯處。
喬雪腦力過人又精於計算,因此打麻將牌沒她的份。只能在一旁看着寧立言借洗牌碼牌的時候捏一下唐珞伊的手腕,或是在湯巧珍的手背上摸一把,惹得佳人輕笑薄嗔。
保持着正房氣場的美人,不能在這種事上爭風吃醋,只好咳嗽一聲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白天的時候你不在家,內藤有電話過來。”
“什麼事啊?”寧立言嘴裡問着,手卻已經拉住陳夢寒的手不放,後者白了他一眼,也不掙扎由着他把握。
“裡見甫從上海回來了,內藤在家裡擺酒席,請你們兩個吃飯,爲你們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