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聯人談交易可比和沙俄的那位伯爵困難多了,他們兩方考慮問題的思路完全不同。金錢能發揮的作用大減,真讓人難以猜測,他們到底靠什麼維持部下的忠誠。”
露絲雅說着話,已經把一件馬甲遞給了寧立言。“好在他只是廉潔,並非不可理喻。知道長期合作對於雙方的重要,答應了我們的條件。”
只看尺寸就知道,這多半是件日本人的衣裳。仔細摸去,便能發現裡面有着些不同尋常的隆起,多半就是酒井隆他們一直在找的東西。
拆開的線已經重新縫合了,看上去就像沒動過。間諜的手段多着,這隻能算小兒科。寧立言沒打算看裡面是什麼,自己和日本人的交易,就是把這衣服給他們送回去
固然誰都知道東西進了情報市場,就註定要流散出去,但表面功夫總得要做,自己還是裝傻爲好。
喬雪笑道:“日本人用三百盎司黃金,買回自己的情報,這也算他們近年來吃過的大虧了。”
露絲雅則面色嚴肅:“內藤是這家咖啡館的創始人之一,在天津諜報圈裡,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前輩。如果把他看作等閒之輩,註定沒有好下場。”
“我明白。所以我對他保持着晚輩對長輩應有的禮貌,絕不會蓄意冒犯。”
“我必須提醒你,咖啡館和租界一樣,奉行中立原則。我們這些人,是沒有祖國的幽靈。不管世界局勢如何,咖啡館的會員,不能捲入。”
這是自欺欺人的規定。寧立言不認爲這種可笑的規定真的能夠維持。但是他們既然想要在各國之間擔任情報掮客,這種表面文章總是要做。也不反駁,點頭稱是。
露絲雅打了個哈欠,看着喬雪笑道:“我困了。你要知道,熬夜對一個淑女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向新人介紹規則的工作,由你來完成。至於地點……你喜歡哪間房間,都可以找契訶夫要鑰匙。”
喬雪以沉默表示抗議,露絲雅則微笑着離開。
等到她上了樓,喬雪纔看着寧立言,認真說道:“成爲會員只是第一步,如何能成爲一個受人歡迎的夥伴,還需要自己的努力。接下來,由我向你介紹這裡的規則。。”
這裡的會員費用並不便宜,寧立言這種在咖啡廳擁有一張屬於自己桌子的會員,每年要繳納一萬五千銀元的會費,情報交易的費用另算。每一筆成交的交易,都要向露絲雅繳納百分之十的錢款作爲佣金。
支付方式包括不限於金條、銀元、鑽石等一般等價物,但是不要古董。眼下世面上假古董太多,她不是個懂得鑑寶的人,所以不冒這個風險。
除了貨幣之外,還可以用情報來支付費用,不過情報價值幾何,是由市場以及露絲雅等董事判斷,如果運氣不好,拿着好情報也賣不出價錢。除此以外,還有一種支付方式便是爲白鯨咖啡館出力。
在露絲雅或是其他成員有需要時,儘自己的力量幫忙,都可以獲得遠高於市面的報酬。是以一個咖啡館的會員,往往就意味着發財的機會。就像是這次和蘇聯人的交易,就足以讓兩人成爲富豪。
其實在情報這件事上,寧立言算是有着巨大優勢的。畢竟兩世爲人,前世的幾個大事件,包括德國入侵波蘭,繞過馬其諾防線迅速擊潰法蘭西乃至後來的巴巴羅薩計劃,以及日本人偷襲珍珠港。
哪一件大事拿出來,都是足以震動整個情報市場的重大事情,也都價值連城。但是拿出來的時機,就得另說。現在就算自己指天畫地起誓,說德國人可以繞過馬奇諾防線攻打法國,也只會被當成瘋子沒人相信。
還是得先認識那些股東再說。寧立言心裡清楚,咖啡館的內部互助原則,現在未必還有效果。紛亂的時局,足以改變人心。曾經的戰友,如今可能要刀槍相向。何況間諜這一行,又有幾個真心朋友?
自己是露絲雅動用特權吸收進來,肯定會讓一部分股東產生不快。尤其是你安歇覬覦露絲雅位置和財富的人,更會把自己的當成眼中釘。
雖然喬雪和自己成爲夥伴,但是也不能光指望女人保護。在這個三人團體裡,自己是唯一的男性,總要拿出點男人的氣概,讓女人放心。
喬雪似乎很擔心露絲雅醒來,繼續拿自己和寧立言逗悶子。在講解了規則後,不顧時間執意離去。契訶夫趴在櫃檯裡睡覺,寧立言百無聊賴,也只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寧立言這一覺睡得並不舒服。幾個夢接連而至,不是被日本憲兵抓了槍決,就是被幾個日本特工打死在暗巷裡。直到幾聲輕輕的叩指,把他從噩夢中拯救出來,睜開惺忪睡眼,看到露絲雅站在身旁。
“寧三少,你該吃早餐了。”
“白鯨旅館還有這種服務?”
露絲雅指着正往桌上放餐盤的契訶夫道:“契訶夫的服務並非無償,所以你得替我跑腿。日本人起的早,別誤了時間。”
大家不用說,自然都知道是什麼事。寧立言點着頭,坐起來抓點心喝咖啡,契訶夫將一大摞報紙放在旁邊,寧立言也不客氣順帶着翻看。
白鯨咖啡館大概是天津報業最欣賞的客戶,租界華界、中文外文的報紙每家都有一份,乃至那些只刊登豔聞秘事的小報也不放過。一百多張報紙碼得像是小山頭。
寧立言翻動報紙的速度極快,露絲雅在旁微笑道:“寧三少看報的樣子可不像個紳士。”
“所以我這根本不是在讀報,而是在工作。露絲雅女士想必知道,我另一個身份是個商人。在特三區,我開了一家貿易行,我是在尋找商機。”
“哦?在公開發行的報紙上尋找?”
“當然,我知道有很多成功的商人,都是靠這個手段發了大財,我也想試試。”
“有發現麼?”
“當然,比如我現在看,五天後太古碼頭靠岸的北極星號輪船上裝了不少紡織機,負責代銷它們的太亨洋行英國資東又陷入一場債務官司之中,眼下急等錢用。我只要在碼頭扣它一個星期,便能以三成的價格把東西買下來。而華界的華泰紡織廠在報紙上招募工人,證明要擴大生產,我用平價把東西銷給他,他一準願意。一進一出,這便是一筆好買賣。”
露絲雅看看寧立言,“寧先生現在的樣子很像傳說中的吸血鬼。”
“只要不是窮鬼就好了。這年月吸血鬼比人吃香。”
露絲雅哼了一聲,“您這種態度可一點都不像個紳士,有鑑於此,我決定改變主意,這頓早餐必須收費。如果你不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把那該死的玩意送到合適的人手裡,費用還要翻倍。另外,屬於你的那部分錢,在我的掌握裡。我現在就要用它投資一件註定失敗的事業,讓吸血鬼先生空歡喜一場。”
“如果女士能夠如此行事,將是我最大的榮幸。”寧立言說話間,已經將最後一塊麪包吃下去,隨後起身向露絲雅道:
“女士,有鑑於您給的時間太過苛刻,是否應該把那部阿爾法羅密歐借出來,纔算公平?”
“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休想碰我的車!自己去找人力車!”露絲雅作了個發火的樣子,但是臉上依舊滿是笑意,寧立言也裝模作樣地狼狽而逃。
等他離開咖啡館,露絲雅纔來到報紙前,眉頭微微皺起,在那裡思忖着。過了好一陣,她來到電話機前,
“冰美人,你這次找來的人,很有些不尋常……不,他對我沒有威脅,那點小花招只能算合格還稱不上優秀。但是我懷疑他接受過相關訓練,我敢對上帝發誓,那些技能絕對沒有任何一個警政學校能教會他……我知道,他的記錄很完美,而且都有據可查。我現在只懷疑他在燕京大學期間,是否接觸過什麼人……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並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我們這個行業裡本來就充滿了危險,一個毛頭小子並不能影響什麼。我現在只擔心一點,就是你會不會被危險吸引,導致自己沉淪。別忘了,在倫敦讀大學的時候,你就是表面文靜,實際最喜歡冒險的那個。”
聽筒裡不知說了什麼,露絲雅接着便哈哈大笑起來。
寧立言並不知道,露絲雅已經因爲自己的表現,而對自己格外關注。他趕到三井碼頭時,已經是九點多鐘,剛剛付過車資,便見到內藤信雄迎面走來,邊走邊大聲道:“寧先生,你不是一個紳士!讓一個古稀老人在此久等,在我國是異常失禮的行爲!你得向我道歉。”
“得了,咱別弄那虛頭八腦的東西了,你們要的玩意我找回來了。要不要給個痛快話,你要說不要,我現在就給它扔河裡去,大家兩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