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三區分局的審訊室內,寧立言正言厲色的訓斥着湯巧珍。整個審訊室裡並沒有其他人,而崗哨被寧立言安排守在遠處,不怕偷聽。
雖然綁架案的人犯已經落網,但是移交還沒有辦,事情沒算了結。由於巖倉武身上的東西找了回來,酒井隆便收了兵,警局這面沒有留人監督。可是警察局的人並未因爲案件告破以及日本人收兵就放鬆心情。
從打庚子之後,天津的警察便和洋人打交道,知道這幫化外蠻夷的行事與天朝人物不同,不能以常理揣度,破了案子拿了真兇,也不代表一定可以高枕無憂。
日本人是出名的不講道理,萬一還拿這事做文章,將來負責辦案的警察,身上少不了要背些責任。
自從案子發作到偵破,警局這邊的頭腦就都不露頭,把一切權力交給寧立言,抓住人犯之後也沒人出來和寧立言爭功。固然是因爲他和日本人打賭,也是爲了自己不沾因果不擔責任。
在此亂世努力維持平衡已非易事,何況是在日本與南京政府兩邊求個平衡?大家自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以當下的警局還是寧立言乾綱獨斷,他想要抓人便抓人,想要要個獨立的審訊室也沒人阻止。
有人看出湯巧珍是化了妝的,卸去可笑僞裝,自身乃是個極出色的美人。只當寧三少狗少脾氣發作,要藉着機會佔女犯的便宜。
這等事後患無窮,捲進去無辜受累,即使寧立言不吩咐,他們也要躲得遠遠的。因此兩人交涉無礙,不怕走漏風聲。
湯巧珍雖然被罵了,但臉上並沒有悲傷難過的模樣,反倒是帶着幾分興奮的神色站在寧立言面前,問道:“三哥,你是怎麼知道王將軍他們在那的?”
“天津衛這地方,大事瞞不過洋人,小事瞞不過花子和混混。藍衣社開了五千塊錢的賞格,有的是人什麼都不幹,專門盯着天津大小飯館、澡堂子還有小旅社。王殿臣算是有經驗,可惜對天津的規矩不摸底。他們一露面,這邊就有人去送消息。好在現如今有一幫人跟着我吃飯,不敢揹着我去送消息,否則的話,我也未必能及時趕到。”
天津混混爲人充當眼線,這是從清朝開始就有的營生。通常情況下,誰打探到消息是誰的運氣,旁人不能干涉。可是這次藍衣社開的數目太大,如果這筆錢不支會自己的龍頭大哥,將來因爲這筆錢惹出什麼麻煩乃至禍事,便沒人替你撐腰。
寧立言千方百計也要當上天津城地下社會的龍頭,原因之一也在於此。這座碼頭城市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離不開幫會的影響。自己前世栽跟頭,便是栽在這些人手裡,這一世便要未雨綢繆,先把這股力量控制住。
眼下的他還不足以控制整個天津的江湖,但儼然也是地下社會的一方諸侯,這麼大的事情,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當然,這不意味着他能把消息扣留,那是蠢人才用的笨辦法。
混江湖歸根到底還是一個錢字。君子相交尚且不擋財路,何況江湖人更遠遠稱不上君子。想讓手下聽話,就得給足手下人好處。
上千大洋的生意不讓下面人做,便沒人認你這個龍頭大哥。消息依舊要送,不過自己先知道這件事,就佔了先機,在佈局行事上佔了好大便宜。
湯巧珍長出了一口氣:“還是三哥厲害,早早的就能算到有今天這一步,提前做了準備。那幾個被三哥抓的人身上都有槍,王將軍他們赤手空拳,打起來肯定要吃虧。三哥這算不算是爲抗日立功?”
“在王將軍那幫人面前,我可沒臉稱功。只不過我在天津的人頭熟,比他們多了些便利罷了。眼下的情形很不妙,咱們的對頭除了日本人,還多了個藍衣社。那幫人遇到布爾什維克,必要趕盡殺絕。被他們咬上,軍火的事情就更不容易了。”
湯巧珍也知寧立言所言不虛,短短兩天時間便接連兩次遇險,哪裡還敢大意。但是她並不死心,而是走到寧立言面前道:“三哥你給他們想想辦法吧,你也知道,他們要這批軍火是爲了抗日,咱們不能不管。”
“可你也得知道,酒井隆剛剛栽了個大跟頭,正急着抓人將功贖罪給自己找面子,王殿臣這幫人他絕對不會放過。藍衣社那邊也想拿王殿臣他們的人頭去立功受賞。一個人頭熟,一個勢力大,他們兩家合成一夥,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慢說軍火,就是把人平安送出天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旦被日本人或是藍衣社抓住把柄,便是殺身大禍。”
湯巧珍自然不會要寧立言爲了做這件事搭上自己性命,聽他這麼說便不再開口,只是情緒上難免有些低落。寧立言拉着她的手道:
“你也別失望,我又沒說徹底撒手不管,只是說不可魯莽。一會我得跟王殿臣談談,看看他是個什麼意見,然後再想個妥當辦法。”
“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湯巧珍聽寧立言還是答應幫忙,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可是沒等她的笑容完全綻開,寧立言手上用力,將她拉到自己懷裡,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抓住毛藍布褂子的領口用力一扯。
盤扣崩飛,領口被暴力撕開,露出少女白皙的脖頸。湯巧珍並沒有掙扎,而是以一種不明所以的神情看着寧立言,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從她那清純的目光中,寧立言可以確定,在湯巧珍心裡,自己就是絕對值得信任的人.不管對她做任何事或是說任何話,她都相信沒有惡意。哪怕是自己做出更過分的舉動,她都不會反抗,只會認爲三哥這樣做自有其用意。
一如自己之前的判斷,這種女孩生性敏感,輕易不會相信陌生人,可一旦付出真心,便會傾其所有再無保留,就算人財兩空也無怨無悔。
在如此亂世,這種性子的女子,又生得美貌且有些錢財,就更容易成爲某些人狩獵的目標,自己必須得盯緊她才行。寧立言心裡想着,在她耳邊道:
“你一會把自己衣服弄亂,掩着領口哭着跑,有人看見你,你便王八蛋、畜生之類的罵,便不會有人懷疑你。後面小樓三樓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間,鑰匙在我腰上掛着。你先去我房間等。我待會會叫一個女人來,你們在我的房間裡調換衣服。等下班的時候我送你回家,免得真被人綁走。”
“哦。”湯巧珍不知是明白了寧立言話裡的意思還是想到了其他,臉又泛起紅暈,低頭道:“我……我怎麼知道衣服要亂到什麼地步啊,三哥……你幫我弄。”
從馬記燒賣抓來的人,逐個送到審訊室過堂。從剛纔湯巧珍掩面痛哭的表現,這幫警察都相信,寧立言這是故意借題發揮,藉着眼下大權在手敲幾筆外快,順帶找自己的樂子。
可問題是現場真讓他搜出好幾只鏡面匣子,在天津這地方,這許多槍彈便是通天大案,只怕比綁架案更爲棘手。
警局的人明知道這幫食客裡有冤枉的,但也知道必然有大案藏在裡頭。誰也不願意往身上攬事,由着寧立言折騰。一連問了六七個無關人員,纔看似無意的把王殿臣提到審訊室。
湯巧珍已經把雙方的暗語以及標記告訴了寧立言,是以一見面,寧立言便先說了暗語,隨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湯二小姐的朋友,她這次爲你們奔走購買軍火,也是我來辦。”
藉着說話的機會,寧立言也打量着王殿臣。
這是個三十幾歲的漢子,五官端正很有幾分威風。從湯巧珍處聽說過,他原本是二十九軍的人,在長城抗戰時受了傷,是孫永勤救了他性命,後來便跟着孫永勤拉隊伍抗日。他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有較強的軍事素養,在這支農民抗日武裝裡,算得上專業人士。
二十九軍由於裝備低劣,素來注重肉搏格鬥能力培養。王殿臣出身特務連,更是格鬥好手,據說滿身功夫施展起來,三五個人難以近身。今天之所以束手就擒,關鍵還在於那些百姓。
“以百姓爲質,說起來不是光棍手段。可是當時情況緊急,我沒有辦法和王參謀長細說,就只能出此下策,還望您不要見怪。”
寧立言先是道歉,隨後話鋒一轉:“這也證明王參謀長果然體恤百姓,出門不帶槍支,想必也是怕流彈傷及無辜。惟有仁義之師,纔有此仁義之心,寧某佩服。”
王殿臣這時也在打量着寧立言,聽了這番話,搖頭道:“我是個鄉下人,不懂您這套咬文嚼字的東西,孫大哥拉隊伍,就是爲了老百姓過好日子。我如果傷到無辜,孫大哥一準不答應。我想的就這麼簡單,沒有那麼多心思。”
“王參謀長,你這是不信我?”
“您這話越說越遠了,我們幾個人的命都在你手裡拿捏,我們又哪能不信。只不過沒有的事,我們總不能亂說吧。”
寧立言看着王殿臣的臉,心知事情有變。自己忽略了一點,王殿臣不是自己前世那幫袍澤,救命之恩對他而言雖然非同小可,可是比起組織利益卻根本不值一提。他不會對自己吐露組織的情況以及自己身份,換句話說,王殿臣根本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