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公回過神來,詢問面前的林千惠:“是你二表哥讓你回來的?”
“是。”林千惠點頭。
“他是何目的?”他知道,不給衆人一個說法的話,她今日就別想好端端離開東宮。
“他只是一番好意,我……”林千惠垂下頭去,“我常與二表嫂通信,說過自己有了意中人,只是很難如願,爲此極是愁苦……二表嫂說現在不比以前,便請二表哥出手幫襯……”
太子妃沒閒情聽廢話,只問自己關心的:“你的意中人是誰?”
林千惠期期艾艾地道:“是……是金吾衛指揮僉事,江家五公子。”
炤寧嘴角一抽。予莫什麼時候被林千惠看上了?那怎麼行?隨後便是不以爲然——誰知道這話是真是假?說不定只是託詞呢。
太子妃亦是有點兒意外,與炤寧對視一眼,也是半信半疑,但是無意追究真假,揚了揚眉,問道:“是爲此,你纔去江家找四小姐攀交情?”
“……是。”林千惠語聲低不可聞。
榮國公冷眼看着太子妃,“事情已經說明白了,太子妃殿下能否放人?”
“這話倒是奇了,誰說過要扣住她了?”太子妃目光如刀,在榮國公臉上梭巡,“今日的事,只當給你提個醒,你也好,我那兩個哥哥也好,最好安生些。不然的話,休怪我仗勢欺壓你親朋膝下的閨秀。”
“分明是你胡思亂想!”榮國公面色愈發冰冷。
太子妃笑了,笑得有點兒沒心沒肺的,“胡思亂想的好處頗多,不定何時,便會誤打誤撞地將別人的虧心事翻出來。”
炤寧忍不住彎脣一笑。
晉王妃卻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只知道近來太子妃、太子側妃跟孃家生了嫌隙,卻是想不到,竟到了這種針鋒相對的地步。
榮國公籲出一口氣,要帶林千惠一起離開。
這時候,榮國公夫人匆匆趕來。
太子妃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消散,變得面無表情。什麼時候,什麼事情,母親都會有意無意地站在局外,總是晚來一步的那一個。
榮國公夫人徑自走到太子妃面前,將手裡一封書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這是我寫給你舅舅、舅母的一封長信,你命人加急送到他們手中。”
“嗯。知道了。您坐吧。”太子妃語氣悶悶的,像是平白捱了一悶棍。
炤寧看着有點兒心酸。太子妃這樣,與她一度面對師庭逸的情形有些相似。心裡怨,甚至恨,卻不忍心說出,不想傷害對方的同時,再在自己心上捅一刀。
榮國公夫人忽然落淚,她撫着女兒明顯消瘦下去的面容,“我……不多留了,省得你氣悶。我已命人收拾好箱籠,等會兒就要去城外的觀音庵裡,打算在那裡了卻殘生。”
“娘?”太子妃驚訝之餘,擡手握住母親的手,“您這是——”
“我什麼都幫不到你,多年來一直如此。”榮國公夫人擦了擦眼淚,“而今想爭氣些,想幫你防患於未然,可是心性早已變得遲鈍,心有餘而力不足。既然如此,不如避出去,就算幫不了你,也不會再給你平添煩擾。”
“娘。”太子妃費力的吞嚥着,多餘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好好兒照顧自己,知道麼?”榮國公夫人反手握住女兒的手,切切叮囑,“何時得空,不再怪我了,便叫人傳信給我,我來看你。”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榮國公已是臉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誰準你離開佟家的!”
榮國公夫人從容轉身,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揚起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這一巴掌,是替女兒賞你的!”不等他身形倒地,她反手又是一耳光,“這一巴掌,是替那些可憐的女子賞你的!”她不說自己,是知道所有一切是咎由自取。
晉王妃驚得張了張嘴。
炤寧留意到榮國公嘴角立時淌出了鮮血。榮國公夫人終歸是習武之人,這兩記耳光,打的真是不輕。
榮國公夫人再看了太子妃一眼,強扯出一抹笑容,隨後舉步離開。
太子妃茫然地跟着母親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怔怔地出神。
佟念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瞥過萬般狼狽的榮國公,眼裡閃過一絲快意。
晉王妃看到這一幕,莫名地尷尬,起身強笑道:“沒什麼事了,我就告辭了。”
太子妃點了點頭,語聲輕飄飄的:“江四小姐再坐一坐。連翹,把別人都送走吧。”
連翹稱是,輕聲喚了人來,把榮國公架了出去,其餘人等一個個禮送出門。
炤寧起身走到太子妃身側,遲疑地擡起手來,拍拍她的背,無言地安慰着。
太子妃怔怔的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好一會兒才轉頭看着炤寧,用力地咬住嘴脣,又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以爲自己不會再哭泣,以爲自己餘生對母親只有失望。可是,在母親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心頭的酸楚無以復加。
母親只需要一點點付出,哪怕是萬般無奈的於事無補的付出,便已讓她心疼、心酸。隨之而來的,便是所有的委屈涌上心頭。
在這種時候,她害怕孤單,想有個人陪在身邊,能想到的,只有一個炤寧。
“不哭,不哭。”炤寧擡手給太子妃擦了擦眼淚。
太子妃把炤寧當做唯一的支撐,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先是無聲的哭,隨後是嗚咽,末了便是大聲的抽泣。
炤寧一直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把她當受了重創的小動物一般安撫。
能哭出來總還好一些,怕只怕長期的壓抑。
這一日,炤寧首次留在東宮,和太子妃一起用了午膳。
席間,太子妃已經斂去可憐兮兮的痛苦樣子,笑容如容顏一般明豔,親自給炤寧佈菜,“狀元樓我早幾年也常去,飯菜實在是可口。你是經常去那兒盤桓的人,別嫌棄東宮的膳食不佳纔好。”
“這話要是傳出去,我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第一人了。”炤寧笑笑地品嚐着猴頭蘑扒魚翅,“真好吃。怪不得你懶得去狀元樓了。”
太子妃笑意更濃,“你這張嘴啊,氣人的時候能把人氣死,哄起人來能叫人心花怒放。燕王要是順着你,可就有福了。”
炤寧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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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合口就好。等你嫁到燕王府,咱們可就是妯娌了,相互串門蹭飯總是少不了的。”
炤寧第一次拿太子妃沒轍了,“你怎麼總揪着這件事說?”
太子妃笑道:“皇后早就跟我說過了,說皇上現在最着急的事兒就是給你們兩個賜婚——宮裡都傳遍了。”
“哦,那你繼續說吧,管我吃飽就行。”
太子妃輕笑出聲,“得了,不逗你了,橫豎也看不到你臉紅的樣子。這次還是有事相求,你能幫我找個得力的人麼?我想自己手裡有些堪用的人,最好是男子——我身邊已有連翹、落翹幾個,外面的事情還是男子相助踏實些。”
“這個事兒啊……”炤寧思忖着,“我說不準,你也知道,我認識的好些人脾氣都很古怪,他們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好把人押到你面前。”
“這一點我明白。”太子妃語氣誠懇,“只要你上心些,平日給我留意着就行。一輩子那麼長,我等個一兩年算什麼。”
“那行。”炤寧這才應下,“實在找不到,你別怪我就好。”
太子妃又笑盈盈地把話題扯到師庭逸身上,“我怪你?多說幾個月之後,你就有燕王護着了。我有幾個膽子敢怪罪他的嬌妻?”
炤寧無奈,“……這道鳳凰展翅真好吃,你快嚐嚐。”
太子妃哈哈地笑起來。
炤寧看着她開心起來,也由衷地笑了。
飯後,炤寧道辭的時候,太子妃讓她等等,親自去取出一件首飾,是鴿血紅寶石簪子,綴着的是一顆顆菱形的小小的鑽石,“我在閨中就專程命人打造了兩個,這個送你,另一個我自己留着。你一定要收下,往後我有事求你的話,底氣也足一些。”
對於炤寧而言,這兩樣首飾當然不是最名貴的,但她知道太子妃爲何如此。這是作爲朋友纔會饋贈的一番心意。她鄭重地接到手裡,“我自然要收下,謝謝你。”又道,“只要有空,你就可以去江府找我,我便是不在家,也會有人告訴你我在何處。”
太子妃滿足地笑了。
很奇怪,她們從敵對、相互討厭的關係一步步走近,變成了朋友。
友情也似感情一樣,偶爾會出意外,甚至於難以維繫下去。她們都明白這一點,但是,誰要去管以後?活在當下,珍惜眼前擁有的纔是明智之舉。
炤寧回到江府,馬車到了府門外,跟車的護衛稟道:“林小姐要和您說話。”
“叫她到門裡等着。”在府門外說話像是什麼樣子?
進到外院,炤寧下了馬車。
林千惠走上前來,深施一禮,“江四小姐,我在東宮說的話,句句屬實。”
“哦。”
“……”林千惠真沒見過炤寧這種人,完全不給人一點兒延伸話題的餘地,這種叫人惱恨的功夫是怎麼修煉成的?
“沒事了吧?”炤寧想叫人送客了。
“不,”林千惠連忙搖頭,低聲道,“我是想,江四小姐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心思,那麼,能不能告知五公子?若是他對我不屑一顧,那……我也就死心了。”
“嗯。”炤寧點頭,“三日後我的丫鬟不去找你,便是此事無望。”一口回絕或是從中阻撓的話,全無益處。
“多謝江四小姐。”林千惠臉色已經有些發紅了,“還有一事,我也要告知你一聲,我三哥……傾慕你很久了。”
炤寧嘴角一抽,這是今日第二次。她沒來由地想發火,但是剋制住了,“這句話我只當沒聽到。”
“我和三哥也知道無望,可還是想讓你們姐弟兩個知道。”
“嗯。”
林千惠不敢再如昨日一般,見好就收,行禮道辭。
炤寧按了按眉心,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晚間,她看了一陣子書,和紅蘺一起給吉祥洗了個澡,哄着它去小房子裡睡。到了還是做了一番無用功,吉祥還是睡到了她牀上。
明日再說吧。她依舊是這麼想,等吉祥長大一些,說不定求着它上牀睡它都不肯呢。
睡夢中,她被紅蘺喚醒。
紅蘺笑道:“燕王殿下來了。”說完掌燈,給她掖了掖被角,拍了拍吉祥,轉身就走了,徑自出門去了。
炤寧嘆了口氣,心說真是物以類聚,身邊怎麼就沒一個着調的人呢?
更不着調的人還在後頭——
師庭逸走進門來,到了牀畔,便撈起她一通親。
他又沒打理儀容,下巴上的胡茬扎着她,弄得她又氣又笑。
“小沒良心的,想我沒有?”他問。
“想……吧?”炤寧抹着自己還在發癢的臉,有點兒嫌棄的蹙眉。
師庭逸站起身來,開始脫外袍。
炤寧一下子坐起來,低聲斥道:“你個混賬,這是要做什麼?”
“陪你睡一會兒。”他笑笑的,神色頗爲自在,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時辰。”
“滾!”炤寧想用枕頭砸他,心說誰缺你陪着睡了?
“嫌短?兩個時辰。”他說着話,已經分外麻利地脫下外袍,坐在牀畔,蹬掉了靴子。
“……”有這麼討價還價的麼?“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