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一大早,師庭逸起身之際,炤寧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擁着薄被坐起身,跟他說了韓越霖與昭華公主的事情,道:“我想請父皇給他們儘快賜婚,你能不能幫幫忙?”
“他們兩個?”師庭逸先是意外,隨後笑道,“好事。得空我與父皇提兩句。”
“說定了,你可別忘記。”炤寧道,“明日我去後宮,母后要是能出面促成此事就好了。”
“這種事找她就對了。”師庭逸登上中褲,岔開話題,“既是覺得熱了,就趕早放冰吧。”
炤寧想了想,“不用。再住兩日就回王府吧?”
“在這兒不習慣?”師庭逸回身捏了捏她的下巴,“吉祥不是過得挺高興的?”
“那個小沒良心的,昨日去外面跑了一天。”炤寧有點兒不滿,“你冷落我也就罷了,它居然也敢這樣,以前都是整日陪着我的。”
師庭逸忍俊不禁,把她攬到懷裡,“你怎麼好意思說的呢?”
炤寧揉了揉臉,理虧地笑了笑,“你別打岔。我又不是整日裡都覺得熱,你不回來的時候,晚間覺得挺涼快的。”晚間習慣了摟着睡,偏生他像個小火爐似的——其他三季自然益處多多,在這時候她就只有熱這一種感受了。
“不講理。”師庭逸揉着她的小臉兒,“我不回來,你說睡不好;我回來了,你又嫌熱。怎麼那麼難伺候呢?”
“回來也沒睡好啊。”炤寧撓了撓額頭,“累得我。”說着挺了挺身形,蹙眉,“你看,我這麼不講理,夏日咱們就分開睡吧……”
師庭逸低頭捕獲她的脣,輕一下重一下地咬着,“你再說一句試試?”
炤寧低低地笑起來,“這會兒你最好還是別惹我,小心引火燒身誤了上早朝。”
“一到這時候你就有底氣了。”師庭逸擁着她倒在牀上,手遊轉至她肋下怕癢的地方,“臣子偶爾不上大早朝,一點兒都不稀奇。先齊家再想平天下——連你都降不住,我還好意思去做別的?”
“歪理,一大堆歪理。”炤寧咯咯地笑着,扯着被子躲到牀裡側去,“我也就這會兒跟你耍耍威風——連這都不許,你還讓不讓我過日子了?不鬧了,我白日裡還有正事呢。”
師庭逸的眼神溫柔至極,側躺在外側,將她帶回臂彎,柔聲道:“行,不鬧。跟我說說,這兩日忙什麼呢?”
炤寧如實說了。
師庭逸想了想,“讓常洛把阿福的畫像也拿過來,連同你新畫的人像,讓景林、昭華看看。”
“是呢。我居然又把阿福忘記了。”炤寧蹙了蹙眉,又戳着他的心口,“自從嫁給你,我怎麼覺着自己越來越傻了?”韓越霖、景林動輒就說她傻乎乎,眼前這人偶爾也會戲謔地喚她一聲傻瓜。
師庭逸卻道:“自己覺着傻的時候,都讓我時常擔心沒有用武之地——你是想成精麼?”
炤寧輕聲笑着,“是你讓着我,我知道。”
是他還不能讓她自心底依賴罷了。她其實還是如出嫁之前,在心裡跟他分着家,有些事情是不肯與他提及的。愛戀是一回事,兄妹姐弟是一回事,朋友又是一回事——她一樣一樣的劃分得分外清晰。
師庭逸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絕對急不來的事情,日子要一天一天過,他要一點一點地讓她找回曾經的信任。
值得慶幸的是,她已與他攜手,給了他足夠長久的時間彌補虧欠,不需急於求成。這一點,是他絕不會淡忘、一直感激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幸運之處,她不是不能夠狠狠折磨他幾年甚或把事情做絕的。
她只是心軟。說出去都沒人信,可他的寶兒就是如此,心軟得叫他心疼。
他心裡百般滋味,面上則是分毫也不流露,與她笑鬧了一陣子。
不得不起身的時候,他才穿戴整齊,說起一件趣事:“知道這兩日跟吉祥一起玩兒的如意是誰家的麼?”
“誰家的?”炤寧問出聲的時候笑起來,“如意這名字,跟吉祥倒是般配。”
“蕭錯府中的。”師庭逸笑微微地告訴她,“吉祥到京城前後,他在半路恰好也撿到一條小狗。常洛跟他通信的時候說閒話提了吉祥幾句,他轉頭就給自己那條小狗取名如意。”
炤寧有點兒意外,“唉,真沒看出來,蕭錯看着可是性子清冷的人,居然也喜歡貓貓狗狗的。”
“在這兒多住一段日子吧?”他商量她,“吉祥有個伴兒,我跟蕭錯議事也方便,幾步的路。”
“行啊,這種事情當然要聽你的。”炤寧的腳從被子裡探出去,踢了他一下,“快去洗漱吃飯,晚間再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晚間我儘量早回來,跟你一起用飯。”師庭逸俯身狠狠地親了她一下,快步轉去洗漱。
只片刻的功夫,他已是神采奕奕的樣子。炤寧有點兒妒忌——不,是一直妒忌他旺盛的精力,這在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炤寧睡到辰時起身,用冷水淨面,用過早膳又喝了兩杯濃茶,神清氣爽的轉到西梢間繼續畫畫。
吉祥在炤寧跟前晃了幾圈兒,之後對着紅蘺好一陣子哼哼唧唧,出來進去多少趟——意思很明顯,它想去宅子外面玩兒。
炤寧笑着對紅蘺擺一擺手,“快帶它出去吧,不然我真擔心它會急得咬你一口。”
“我瞧着也快了。”紅蘺笑嘻嘻地出門去,吉祥立刻顛兒顛兒地跟了上去。
炤寧到底還是有點兒失落,咕噥一聲:“小沒良心的。以後不准你敗家了。”
紅蘺隱隱聽到,哈哈地笑出聲來。
炤寧跟吉祥的脾氣從來是一轉頭就忘,下一刻就想到了蕭錯養的如意。嗯,得了空她得親眼見見它。
下午,畫像都完成了,常洛也將阿福的畫像送了過來。
炤寧喚來紫薇,吩咐她傳話給景林,請他何時得空過來一趟。
酉時前後,景林就過來了。
炤寧把他請到內宅的花廳,親自將一大堆畫擺到他面前,“快幫我瞧瞧,這些人你有沒有見過。”
景林打開一幅,看了看,不解地凝了她一眼,又連續看了兩幅,索性黑了臉,“直說吧,你是不是存心折騰我?”
“你怎麼會這麼想?”炤寧挑眉,不滿地瞪着他。
“這些不就是半路追殺你那些死士麼?我早就見過,你這會兒讓我看他們的遺像幹嘛?打量誰都跟一樣閒的橫蹦?”
“……哦,是啊,你都見過的……我怎麼忘了呢……”炤寧低頭、蹙眉,拍了拍頭,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臺階下,“這個,這個人你沒見過。我是要請你看看他。”她手忙腳亂地翻找出阿福的畫像,心裡直納悶兒:他總說她傻,她就總在他面前犯傻,真是……
景林睨着她那副尷尬的樣子,眼神立時柔和下來,脣角不自覺地上揚,“說你什麼好?”
“說我傻就行,您老人家多精明呢。”炤寧把畫像展開來,手指摩挲着阿福的畫像,“這個人要是也沒見過,那可就麻煩了。”她意思是白讓他跑一趟,往後請他來怕是要難上加難。
景林低眉斂目,“爪子,拿開。”
炤寧纖長的手指在畫紙上彈跳兩下,“我現在想給你一巴掌。”
“知道。”景林壞笑着瞥她一眼,“試試?”
“……”炤寧嘴角一抽,又皺了皺鼻子,氣鼓鼓地收回手。
景林輕輕一笑,細看兩眼,神色變得專注,濃眉輕鎖。
應該是有點兒印象的,不然他不會是這個樣子。炤寧火氣全消,眼巴巴地看着他。
“這個人我看着有點兒印象,應該是見過,但是……”他沒把話說完,因爲擡眼就對上了她那雙美麗的明亮的眼睛。
炤寧睜大眼睛,含着詢問之意,更爲專注地看他。
景林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別處,“但是,忘了是何時何地。”心裡卻道:老天爺怎麼就那麼不開眼呢?放出這麼個妖孽來禍害他……也太狠了點兒。
“那你能仔細想想麼?”炤寧有點兒泄氣,懷疑自己只是白忙一場。
“是在近日,皇上才讓我留意東宮的動靜。以前不管是誰,做夢都不會懷疑太子什麼。”景林暗自嘆息着,寬慰她,“你別急,慢慢來。這麼多人呢。”
“嗯,知道。”炤寧將散放在案上的畫像收起來,“可是,要是你和越霖哥都要慢慢來的事兒,那得等到猴年馬月了吧?”
景林笑了笑,“這種話,恭維我們就算了,可別當着燕王說。”
炤寧不置可否。這種事,她和師庭逸哪兒在行啊,留意、下手的時間到底是晚了太多,比不得他們兩個。
景林回身落座,慢條斯理地喝茶。見她還是不大高興的樣子,問道:“怎麼突然心急起來了?”
炤寧遲疑片刻,將韓越霖與昭華公主的事情跟他言簡意賅地說了,“我一想起就氣不打一處來。”
景林無聲地嘆了口氣。猜就是這樣,要是隻爲她自己,她跟人耗一輩子都沒事,涉及到別人了,她就發毛並且要炸毛了。“你一着急上火準沒好事,那腦筋等於是長到別人頭上了。這種事,在東宮下手最妥當。你來文的,看太子妃願不願意幫忙。我來武的——這個你不用管,別再犯渾就行了。”
炤寧想了想,終於現出了笑顏,“我看情形吧,文的行不通的話,我也動武——有徐叔呢,不怕。”
景林橫了她一眼,“不準。太子妃幫不上的話,你給我老老實實養貓逗狗,不準瞎折騰。這是在京城,我可不會再容着你胡作非爲。”
炤寧無奈地看着他。
景林揚了揚眉,“沒得商量。不聽話試試。信不信我給韓越霖拆臺?”
“好,我記住了。”炤寧應下了,卻是看着他運氣。
景林由衷地笑了,“讓你沒事生生氣,我這一天就沒白過。”說着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走了。下次給我準備大紅袍,誰稀罕你喝的這種破巖茶?”
“噯你這個混賬!”炤寧又氣又笑,“沒完了是吧?下次給你喝涼水。”
“看着辦吧。”景林將阿福的畫像收起來,閒閒地踱步出門,“這幅我拿回去問問手下,你再畫一張。”
“還有幾張呢。”炤寧送他出門,問道,“我送的畫你看了沒有?”
“看了。”
“怎麼樣?”
“湊合。”
炤寧已經完全沒脾氣了,“得你一句湊合我就知足了。”
景林停下腳步,眼含笑意,語氣柔和下來,“挺不錯的,我要好好兒收着。回去吧。”
“好。”炤寧後退一步,瞧着他高大的身形在薄暮的光影中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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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炤寧先去東宮找太子妃,“有一件事我要請你幫忙。”
太子妃笑道:“什麼事?我巴不得事事都能幫到你呢,快說來聽聽。”
“要請你與我到母后面前說項,求她促成一樁婚事。”炤寧委婉地說了昭華和韓越霖的事情,“我瞧着韓統領對昭華有點兒那個意思,就想在中間牽牽線。”
“哎呀,這件事……”太子妃笑起來,“瞧瞧我,以前根本就沒想過那兩個人其實很般配,最起碼是早些年就相識的。這件事我一定要湊趣,快走吧。母后最愛管這種好事情,我們快點兒去跟她說說。”
“好啊,我們這就去。”
“對了,”太子妃只擔心一點,“你那個異姓兄長不能出幺蛾子吧?他要是事到臨頭滿口回絕,還是要出家……那可麻煩了,最要緊是太傷人。”
“沒事,沒事。”炤寧忙笑着進一步保證,“我已經請人跟他提過了,不然怎麼敢拉着你攬這種事情。”
“那就行了。”太子妃喜滋滋地換了身衣服,與炤寧一同進宮。
這件事情上,太子妃對韓越霖倒是不怎麼關情,她只是希望昭華能順風順水出嫁,而不是在宮裡寥落終生。誰的心都是肉長的,來往了好幾年,情分在不知不覺間滋長,如何能不盼着昭華過得好?
事情一如兩個人預料的那樣,皇后一聽就雙眼一亮。昭華的事,本就是皇帝和她的一個心結,她要是能促成此事,不但是盡到了自己的本分,還能讓近來心緒一直煩悶的皇帝開顏一笑。由此,她滿口應下,允諾會盡快皇帝好好兒說說這件事情,末了笑道:“只要韓統領那邊不出岔子,這件事就成了。”頓了頓,又道,“皇上以前提過兩次,想給韓統領賜婚……你們說,他是不是早就想促成此事呢?畢竟,兩個人都不小了。”
皇帝之前是不是有這個意思,她們都無從得知,只有來日的情形是可以等待、觀望的。
炤寧與太子妃辭了皇后,一同去了昭華公主那裡。這時候,當然不能談及此事,只是去看看昭華。
當日,炤寧將手裡的畫像命人送到韓越霖府中,讓他看完之後再拿給昭華就行,不需她來回折騰了。
之後,炤寧老老實實地在家等了兩日。
先是師庭逸告訴她,已經說了韓越霖的婚事,皇帝是滿心認可,只擔心韓越霖,說只怕他還是屬驢的脾性。
隨後,又聽說皇帝與韓越霖單獨說了一陣子話。
兩日後,事情塵埃落定:皇帝爲韓越霖與昭華公主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