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江予莫到後宅來見炤寧。
炤寧自然少不得與他說起顧鴻飛,“那個人請你吃吃喝喝無妨,若是胡鬧的事,你不要跟着湊趣。”
江予莫莞爾,“昨日我應邀赴宴的時候就想,你要是知道了,少不得提醒我離他遠一些。果然。”
“跟你說正經的呢。”炤寧道,“記住沒有?”
“放心。得了閒私下聚聚,都是逢場作戲,面子上過得去罷了。”江予莫笑道,“我是絕不會沾染他那些毛病的。”
“知道他品行有問題就好。”炤寧對着自己的弟弟,不免要說幾句心裡話,“他跟那些女子的事,擺明了是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他這種人,爲人處世方面如何?”
“我只曉得公務方面,得勢了便是小人得志,失意時便會怨天尤人。”江予莫道,“越霖哥橫豎瞧不上他。”
“金吾衛指揮使,便是手中實權遠比不得越霖哥,位置也是惹人欣羨。再娶了週二小姐,與晉王便是連襟了。”炤寧想了想,“你留心這個人,還有周家。”
“行。”江予莫應下之後才問,“怎麼,他們有不妥之處?”
炤寧微笑,“不算是。我感興趣的是晉王府。”
“明白了。”江予莫爽快應允,隨後道,“下午得空麼?騎馬出去逛逛?”
“不行。”炤寧解釋道,“下午要跟燕王同去晉王府,我去看看能不能與晉王妃常來常往。”
提到師庭逸,江予莫審視她片刻,笑,“那就改日帶你去玩兒。”他又詢問了昨日的事情幾句,便回外院了。
這時候,江佩儀給大夫人請安之後,被留下來說話。
大夫人遲疑片刻,決定還是不繞圈子,直言道:“我兄嫂那邊,想撮合你與雲起,我是覺着不妥,但是還沒給他們準話,你是怎麼想的?”見對方赧然低頭,忙笑着解釋道,“女大不中留,談婚論嫁是必然,我是想着能讓你嫁個合心意的,所以,這種話該不該說的我也不管了。”
江佩儀知道,大夫人在這件事情上,是爲自己考慮的,由此,便低聲訴諸心聲:“表哥不合適吧……他的意中人是炤寧。”
大夫人笑起來,“原來你也看出來了。我也是爲這一點才覺着不妥。既然如此,我便辭了那邊。”問這一句,是想着女兒家的心思誰也說不準,萬一佩儀不計較這些只看重門第,她豈不是好心做了壞事。
“多謝母親。”江佩儀起身行禮,是由衷地感激。
“跟我還客氣什麼?”大夫人拍拍身側,“坐過來說說話。”
江佩儀稱是,走到大炕前,挨着大夫人坐下。
大夫人想了想,“炤寧那孩子,京城子弟裡面,喜歡她的可不少。這種人日後就都不需考慮了。”
江佩儀小聲道:“喜歡炤寧的多,不喜炤寧的人也不少……母親,後者也不好吧?”若是有個人動輒在她面前數落炤寧的不是,她可忍受不了。
大夫人聞言笑道,“是啊,喜歡她的不能嫁,不喜她的更不能嫁。”她眼神柔和地看着江佩儀,這孩子最叫人欣賞的便是這份善良大度。想起昨日聽的幾句閒話,她又道:“閒來與人說說笑笑固然是好,可是別人說什麼,你也別放在心裡。”
江佩儀一聽便知指的是週二小姐,認真點頭,“母親放心,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多看看別人的言行,日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便有數了。”
大夫人滿意地頷首一笑,“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
說話間,丫鬟來稟:燕王府派人給四小姐送來了很多禮物。
大夫人與江佩儀相視一笑。
這時候,炤寧正坐在桌前摸骨牌,聽紅蘺說了,笑道:“你們看着收到小庫房裡吧。”
紅蘺卻道:“有幾個小手爐,樣式特別精緻。您不是正愁沒好看的麼?拿來用吧?”
炤寧點了點頭,“你說好的物件兒,自然差不了。拿來吧。”腳動了動,想起靴子的事,“針線房還沒給我做好新鞋麼?買的這幾雙不好,要換。”
“怎麼也要過幾日。”紅蘺問道,“怎麼穿着不合腳?”
“沒。不喜歡這種花哨累贅的樣式。”
“唉,可不就是。”紅蘺拍拍額頭,“您是打小就穿不了樣式累贅的衣物鞋襪,動輒丟三落四,我竟忘了。可也沒法子,今年時興這種樣式。”
“所以只能叫針線房給我做。”
“我去催催她們。”紅蘺笑嘻嘻地打量着炤寧,“方纔還想叫您去眠一眠,可現在細瞧瞧,容光煥發的,那就自己看着辦吧。”語畢腳步輕快地出門。
炤寧摸了摸自己的臉,容光煥發?很久沒留心照鏡子打量自己,根本不知氣色如何。
昨晚師庭逸逗留到很晚才走,與她說了很久的話。她是開心的,可他走後,還是不能入眠。
所思所想太多,心神總是繃得很緊,不知何時才能完全放鬆下來,夜夜安枕。
過了小半個時辰,紅蘺才帶着小丫鬟送來小手爐,又遞給炤寧一個香囊,“這個也是燕王殿下送您的,可以助眠,您試試?他還說,申時前後過來接您同去晉王府——申時之前有事,不得空。”
炤寧接過香囊把玩,先看香囊的做工,又用手揉捏了一陣子,末了取出一把匕首。
“噯?”紅蘺趕緊攔下了她,“要做什麼?”
“拆開來檢查啊。”炤寧無辜地道,“萬一是能害死我的毒香怎麼辦?”
紅蘺笑不可支,“徐叔和五爺兩個人一起檢查過了,都說這香料很好,要您試試。您看不出是拆過重新縫起來的麼?”
“我那一手二把刀的針線活,哪裡看得出這些。”炤寧笑着起身,“既然如此,我這就去試試能不能睡個好覺。”
“去吧。”紅蘺還是滿臉的笑,心裡爲師庭逸掬一把同情淚:別人防着他也罷了,小姐竟也是這樣。小姐這心思,可真是誰都摸不透,興許只有人在她面前的時候,才做不到防備吧?
炤寧回到寢室,把香囊懸掛在牀頭,寬衣歇下。並沒抱什麼指望,躺在牀上想東想西。過了一陣子,眼瞼有些發沉,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種時刻是值得享受的,可以利用所餘理智回顧過往中的美好記憶,想想她最思念的爹爹孃親。這樣的狀態,可以讓回憶變得更美好,亦可抽離清醒時的悵惘哀傷。
不知過了多久,她翻了個身,睡沉了。
紅蘺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幫炤寧掖了掖被角,瞧着夢中人脣角噙着笑,不由欣喜地笑起來。
炤寧清醒的時候,吃飯大過天,而睡着的時候,吃飯是可以延緩時間的。玲瓏閣上下都知道這一點,一個個都是放輕腳步、語聲,給她一個相較而言最安靜的環境。
過了未時,炤寧悠然醒來,緩緩坐起身,伸個懶腰,起身洗漱用飯。
飯後喝茶的時候,小丫鬟跑進來通稟:“三小姐和週二小姐來了。”
“哦?”炤寧即刻道,“請。”她做事總喜歡從邊邊角角入手,要是能通過晉王妃這邊打開缺口,最好不過。
江佩儀和週二小姐相形進門來。
週二小姐生得一張小圓臉,大眼睛,脣紅齒白,面頰白裡透紅。不知爲何,此刻面帶愁容。
炤寧上前相迎。
江佩儀不無尷尬地指一指週二小姐,“靜珊早就想見見你,恰好今日你在家中,我原想着請你到我房裡的,可是靜珊說應該來玲瓏閣見你。四妹,你得空麼?”
炤寧笑道:“一個時辰之後要出門一趟,你們來的正好,正愁怎麼打發這一段時間呢。”說着轉身,與周靜珊見禮。
見禮落座之後,周靜珊一直盯着炤寧看。
江佩儀汗顏。周靜珊與她常來常往,但絕非她密友,一來就這般失禮,實在是叫她坐立不安。
炤寧倒是處之泰然,給了江佩儀一個理解的笑容。
江佩儀這才鬆一口氣,問周靜珊:“靜珊,你不是說有話要跟我四妹說麼?你也聽到了,我四妹等會兒要出門,我們不好叨擾太久。”
“哦,對。”周靜珊這纔回過神來,問炤寧,“江四小姐,你昨日是不是見過顧指揮使?”
炤寧頷首,“是。”她留意到對方神色很是忐忑,像是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周靜珊咬了咬嘴脣,“他去筱園找過你?”
炤寧聽着這話別扭,“去過,寒暄了幾句。予莫在他跟前行走,是爲這緣故。”
周靜珊追問:“之後你請他在狀元樓用飯了?”
怎麼哪句話都是這樣?確有其事,但是說辭叫人誤會。炤寧玩味地笑,“我叫予莫請他那一餐。”
“你——”周靜珊已是神色不悅,半月形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不能不見他麼?不能不跟他說話麼?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就要定親了,你應該離他遠一些!”她舔了舔嘴脣,“昨日他才見過你,今日態度就不對了,你說這算是怎麼回事?”
炤寧不怒反笑。她反感顧鴻飛那種人還來不及,周靜珊卻當成了寶,竟以爲誰都會惦記。真是。
江佩儀實在是聽得生氣,忍不住搶先接話:“靜珊,你這叫什麼話?胡思亂想什麼呢?顧指揮使對你什麼態度,是你自己的事,合着你是跑來質問我四妹的?再有,那個人到底跟你胡說什麼了?這事情可大可小,你必須得把話說清楚!”
“三件事加在一起,換了你能不多想麼?”周靜珊又舔了舔嘴脣,盯住炤寧,“你倒是說話啊。”
炤寧瞧着她,蹙了蹙眉,“簡直愚蠢得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