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寧不難揣度出何從雲的情緒,當初一語點破大夫人有喜的事,要不是有着幾分喜悅,大夫人定會嚇得不輕。她笑了笑,“令妹方纔飽受驚嚇,你該好生陪伴安撫,怎麼這就急着要走?”說着話轉身,“恕不奉陪,先行一步。”
路上,江予莫追上來,上了馬車。
炤寧叮囑道:“你往後離何家的人遠一些。我跟你交個底吧,何從雲對我和越霖哥恨之入骨,她不能把越霖哥怎樣,便要對我下手。你要是出點兒什麼岔子,真不如我自己出事。”
江予莫撇撇嘴,“就許你明目張膽地跟對手來往,不准我四處走動?這京城裡的陷阱可多了,我要是爲這個不見人,不是太丟臉了?”
“是臉面重要還是前程重要?”炤寧沒好氣地戳着他的臉,“知不知道,今日你要是來一出英雄救美,會引發很多麻煩?”
“有什麼麻煩的?”江予莫劍眉微揚,“就算是他何家用個女孩子做文章,爲了報答我出手救人的恩情,讓何盼雲以身相許作爲報答,我就會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麼?”
“你不答應又能怎麼辦?”炤寧瞪了他一眼,“你沒見何盼雲那個衣衫不整的樣子麼?要是把人就下,該不該看的地方都被你看到了,她再趁機弄出點兒什麼曖昧的舉動,你可怎麼脫身?”她眼見,瞧見那時何盼雲現出了肩頭一片雪白的肌膚,領口也被扯破了。
“咦,你怎麼把我當傻子呢?”江予莫不滿地回瞪她一眼,“就算當時不明就裡,事後我還能想不通那是個圈套麼?既然知道是圈套,我怎麼可能不跳出來?”
“你怎麼跳?”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就得了?”江予莫神色變得輕鬆,彷彿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們怎麼給我設局,我就怎麼收拾何從雲,再叫她出點兒比今日更嚴重的事不就得了?到那時,她要麼自盡要麼出家,嫁人便不要想了——總不能把自己一分爲二嫁兩個人吧?”
“……”炤寧這才發現,她似乎一直都小瞧了這個弟弟。準確的說,是以前沒發現他骨子裡的冷酷。
“你啊,”江予莫拍拍她的額頭,“把自己當大人沒錯,但你也別忘記,我只比你小几個月而已,也不再是你離京之前那樣的性情。”
“嗯,看出來了。”炤寧笑起來,“好事,你這混小子算是跟我同流合污了。”有句話怎麼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江予莫笑出聲來。
炤寧道:“你平日得了空,便去張叔父家瞧瞧。他家眷還沒到京城,我們是晚輩,得空就去陪他說說話。”
“過兩日我跟姐夫一同去,早就說好了。”
炤寧又意外了,“噯,你們倆現在倒是親熱。”
“還行。他那種人,越品越覺得出色。”江予莫撓了撓額頭,又順帶解釋一句,“私底下他讓我叫他姐夫,叫別的他不搭理我。”他現在的日子挺順心的,兩個姐夫便是良師益友。
炤寧笑得眉目彎彎。
姐弟兩個一同到了燕王府,帶着吉祥去花園裡玩兒。近黃昏,江予莫晚間要應邀前去夏泊濤府中用飯,便辭了炤寧離開。
炤寧回到房裡,坐在羅漢牀上給吉祥梳毛,琢磨着晚間吃什麼的時候,師庭逸攜韓越霖回來了。
吉祥跑出去迎他們,與兩人一同進門之後,又跳到炤寧身旁。
師庭逸指一指裡間,對韓越霖道:“我去裡間換身衣服,你訓她吧,我不敢。”
韓越霖失笑。
炤寧一頭霧水,“我怎麼了?”
韓越霖落座後,喝了兩口茶才道:“誰準你去何家的?”
“原來是爲這件事。”炤寧無辜地看着他,“你也沒說不準我去啊。”
韓越霖無奈,“我要你防着那隻毒蠍子,你倒是好,乾脆跑到蠍子窩裡去了。好日子過膩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炤寧繼續給吉祥梳毛,“她等於是給我下戰書了,我難道要怯場躲着——你想都不要想。”
韓越霖蹙眉,“那你也得知會我或是燕王一聲纔對,只帶着紅蘺等人怎麼行?”
“你別甩臉色。”炤寧笑盈盈的,“當心我們家吉祥咬你。”
“……”韓越霖瞧着眯着眼睛一臉享受的吉祥,忍不住笑了。
“我還有徐叔呢。”炤寧這才接他的話茬,“他叫人暗中保護我,真要是出什麼岔子,紅蘺放信號就行了。”
“徐巖什麼都要管,你也真是好意思。”
“不叫他管他纔會生氣。”
她是怎麼都有話說。韓越霖服氣了,轉而說起別的事:“一直在你們府上的沈大夫,你們現在用不着吧?”
“用不着。他想在京城開個藥堂,這一陣在選地方呢。”炤寧立刻變得緊張兮兮的,反覆打量着韓越霖的臉色,“你生病還是受傷了?”
“烏鴉嘴。”韓越霖笑着睨她一眼,“不是我。我不是帶回來一個傻子麼?她病重,叫沈大夫給她瞧瞧,死馬當活馬醫吧。”
“……”炤寧很同情那個女孩,“你說話要總是這個樣子,最好是少見人家。沒病都能給你氣出病,何況本來就病着。”隨後對紅蘺一頷首,“去知會沈大夫一聲,他應該回來了。”
“是。”紅蘺笑嘻嘻地出門。
師庭逸更衣之後轉回廳堂,落座後問道:“予莫呢?”
“去夏家用飯了。”
“說說吧,怎麼回事?”師庭逸隱約聽常洛提了一嘴,知道炤寧和予莫無事,當時正忙着,便沒細問。
炤寧就把下午的事情說了。
兩個男人都奇怪一點,師庭逸先一步問出來:“你到底是怎麼知道何盼雲那件事的?”
炤寧狡黠一笑,“我當然有我的眼線,知道又有什麼稀奇。你們啊,總是小瞧我。”
兩個男人失笑。
炤寧又道:“這次是機緣巧合而已,往後不少事還是得你們幫襯着。”這類事到底是少數,說句大話過過癮就得了。
“應付過去就行。”師庭逸瞧着她,“我跟越霖等會兒去醉仙樓用飯,要給你送回幾道菜麼?”
他們要去外面用飯,要把她扔在家裡——什麼時候起,他們的關係也這麼好了?炤寧當然不幹,“你這話說的,我不能去麼?我還是那兒的老闆呢,你當心開罪了我,我叫他們不給你們上菜。”
師庭逸和韓越霖同時笑起來,前者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去加件衣服,把吉祥也帶上。”
原來是在逗她。炤寧抽了抽鼻子,“真是閒的你們。”想到吉祥,她又高興起來,“吉祥喜歡吃醉仙樓做的清蒸排骨,到時記得給它點出來。”
“囉嗦。”韓越霖看看外面的天色,“抓緊準備出門,我們忙了大半日,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師庭逸笑道:“快點兒。”
炤寧不由想着,日後自己被兩個人合夥敲打的情形怕是少不了。但是,她不能爲此失落,反倒滿心愉悅。
三個人在醉仙樓用飯期間,韓越霖說起一事:“江夏王的摺子到了京城,說自己半死不活的,時常夢見伍太妃,要讓他兒子替他來京城看望伍太妃。皇上答應了。”
“他也不怕兒子走到半路,自己一命嗚呼。”師庭逸語氣淡淡的。
炤寧則是悠然一笑,“江夏王世子來了也無妨,不會幫太子。”
師庭逸和韓越霖異口同聲:“怎麼說?”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炤寧賣了個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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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從雲獨自用過晚膳,早早歇下了。
太子過來的時候,她沒下地去迎。沒那個心情,更沒那個力氣。
太子不以爲忤,歇下之後,半倚着牀頭看書,一句話都不想說的意思。
何從雲本來就睡不着,這會兒只覺得室內氣氛太沉悶,出言打破了靜寂:“江夏王世子就快來京城了吧?”
“嗯。”太子語氣閒散,“世子與江夏王不同,來了也沒用。”
“這話怎麼說?”何從雲不明白,“不都說世子精明睿智,勝過其父很多麼?”
“就是因爲他精明睿智,反倒不能指望。”
“那……殿下又何必聽從妾身與家父的建議,去信給江夏王呢?”
太子牽了牽脣,心裡對她這句話有些反感,“我所能用到的人,江炤寧一清二楚,早就明白地告訴過我。”
“……”何從雲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這言語不論有心無心,都表明了一個態度:在他眼裡,她比不上江炤寧。
“她既然一清二楚,想必已經做足了功夫。我明知如此,還爭取那幾個人的鼎力扶持,等同於自找難堪。”太子語氣平靜地道,“這樣的事,只是做做樣子給她看而已,不要指望別的。”他跟她解釋清楚,是要她轉告孃家的人,別鬧出笑話纔是。
何從雲不免緊張起來,“可是這樣一來,殿下不就是真的人單勢孤了麼?”
太子瞥了她一眼,“怎麼,開始擔心自己會成爲廢太子的側妃了?”
“自然不是。”何從雲連忙道,“妾身真的只是擔心殿下。”
是該擔心,他失勢,她和何家都會遭殃。太子心裡失笑,面上不現端倪,“我斟酌了這麼久,發現一件事:我其實只需要一個人的相助。別的都是小事。”
何從雲很好奇,委婉地問道:“家父能幫上忙麼?”
“幫不上,只能是我親力親爲。”太子吩咐道,“你就別管這些了,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可。起先我還指望着你能迅速在東宮站穩腳跟,幫我防患於未然,眼下看來,恐怕很難。”他想終止後院起火的情形,可她一點兒門道都沒摸着,實在是叫他失望——要是這樣,讓她進門不是多此一舉麼?
“……”連續兩日的吃虧吃癟,讓何從雲窩火不已,此刻卻是有苦難言。
“你先睡吧。”太子翻了一頁書,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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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中,吉祥窩在師庭逸膝上睡覺,炤寧倚着他的身形打瞌睡——兩個都一樣,吃飽了就犯困。
“到家再睡。”師庭逸拍拍炤寧的臉,“夜間風涼,睡得暈暈乎乎,下車時會着涼。”
“嗯。”炤寧坐直身形,故意道,“你不想讓我挨你那麼近而已。”
“你這個沒良心的。”師庭逸笑着將她攬回臂彎。
炤寧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你跟越霖哥、予莫相處得這麼好,我真高興。”
“現在我跟大伯父、三叔的情分也不錯。”師庭逸繼續給她意外,“明日午後我去找三叔下棋,晚間跟他們兄弟兩個去狀元樓用飯——再過幾日,那兒就要關門修繕,可是他們吃慣了那兒的飯菜,我得多請他們去幾次。”
“讓他們不用擔心,到秋日便又開張了。”
“嗯,我是真娶了個小財主。”他笑,“前兩日跟徐叔合完了賬,這才知道你有多少產業,合着你們在外的日子,主要就忙着賺錢了。”
“手裡銀子越多,心裡越踏實。”炤寧道,“徐叔是賺銀子的好手。”
“往後讓徐叔把王府的營生也都接過去,你看行不行?”
“他不會同意。”炤寧嘆了口氣,“他是閒雲野鶴的性子,何時真對我放心了,就會離開京城。”
師庭逸側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可真命苦,孃家三個最親的人,一個閒雲野鶴,一個不定哪日就遁世,只有予莫讓人心寬。”
炤寧被他說得笑起來,“還真是。不過,不管怎樣的日子,他們舒心就好。”隨後,她開始琢磨着在王府的這些人,第一個自然就是他,他其實也有不足之處——小事慣於拖拖拉拉,她抱怨道,“你說要送我畫,到現在我連個影子都沒看到,這都多久了?說吧,要我等到哪年哪月?”
師庭逸不由尷尬地笑了,“前兩日就找齊了,不知怎麼忘了。明日一定讓你看到。”
“這還差不多。”她喜歡他送給自己的東西,更喜歡看他的工筆畫——即便是現在不少人都交口稱讚她的工筆畫幾乎勝過水墨畫,在她眼裡,畫得最好的還是他。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回到府中,有來客在書房等他。
炤寧便自己帶着吉祥回了房,自顧自歇下。
第二日一早醒來,才知師庭逸竟與那客人說了整夜的話,天明時徑自更衣去上大早朝。
“是什麼客人?”炤寧不免好奇。
紅蘺答道:“聽說是隱士、名儒這一類的人——常洛也沒見過那個人,不能確定。”
師庭逸與來人說的到底是怎麼樣的話題呢?該不會是……等他今日回來的時候,她一定要好好兒問問。
上午,常洛帶人將諸多畫作送到了炤寧面前。師庭逸倒是沒忘記這件事。炤寧守着這麼多畫,很有一種比發了橫財還高興的感覺。
炤寧耐不住性子,將畫一幅一幅展開來看。
看得出,有些是他幾年前畫的,畫中的情形,有些她記得,有些她卻是沒有印象。
看到幾年前的自己在畫中活靈活現的,炤寧脣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礙於等會兒就要出門,她沒時間將畫看完,打心底也並不急於一下子看完。她將畫親自安置起來,留着來日慢慢賞看。
炤寧回了江府,看望大夫人和三夫人。大夫人已是大腹便便,炤寧帶了不少安胎用得着的滋補之物送過去。
回江府這種事,她自然要帶上吉祥。
到了江府,她才知道江佩儀也回來了。
論情分,江佩儀對大夫人的情分更深,畢竟,大夫人嫁到江府之後,便一直是盡心照顧着她,之前在親事上也處處以江佩儀的心思爲重,將事情做到這地步,江佩儀沒道理不感激。
大夫人正在聽江佩儀說周靜珊的事,見了炤寧,笑道:“快坐下來一起聽聽。”
炤寧問明原由,落座時笑道:“不是剛成親就鬧彆扭了吧?”
江佩儀苦笑,“可不就是麼。靜珊嫁過去沒幾日,就得知顧鴻飛每年進項中的七成都要拿去給以前跟過他的女子,她聽了不高興,兩人爲此事爭執過幾次。”
“……”大夫人與炤寧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換個角度來看,顧鴻飛是應當這樣做的——到底,如今和離是常事,再嫁又嫁得如意的女子卻是極少數,是以,很多女子離了原來的男子之後,根本就不動再嫁的心思。
顧鴻飛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纔對經歷中那些女子長久照看着。
這,也算是他一個好處吧?雖然是建立在缺點之上。
江佩儀苦惱地蹙了蹙眉,“靜珊與我說起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聲音轉低,尷尬地笑了一下,“那時我看着她,心裡甚至在想,這也是好事吧?哪日萬一與你和離,也會這樣待你的。”
“其實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大夫人問道,“那靜珊呢?她現在原諒了顧鴻飛沒有?”
“怎麼會原諒。”江佩儀道,“她覺得長年累月如此的話,家底遲早會被顧鴻飛敗空,要叫孃家的人敲打他呢。”頓了頓,她問大夫人,“這種事,叫周家的人出面,合適麼?”
“情理上自然是不合適。”大夫人笑道,“男子在外面的產業,女子其實是不便過問的。靜珊也是,看好自己的嫁妝,不讓自己吃虧就行。眼下一味張羅這件事,總歸是有傷情分。依我看,周家不會管這種事。”
“本就不該嫁的人,偏要嫁,嫁了之後還想順心?”江佩儀說着便已覺得累,“隨她去吧,我們只當個聆聽牢騷的人便好了。”
說話間,三夫人過來了。因着日子越來越舒心,她面容少了幾分端肅,多了幾分柔和,給人一種容光煥發的感覺。
炤寧笑道:“三嬸可是越來越年輕了呢。”
“對啊,我也是這種感覺。”江佩儀出嫁之後,反倒逐日活潑起來,“三嬸,快跟我們說說,吃了怎樣的靈丹妙藥?”
“這兩個孩子。”三夫人滿臉笑容地道,“一早就吃了蜜不成?嘴巴這麼甜。這是特地趕回來哄我和大嫂開心的?”
大夫人笑着將話接了過去:“特地回來陪着咱們是真,你越來越年輕也是真。”
四個人熱熱鬧鬧地說笑一陣子,中午一起用過午膳,炤寧和江佩儀都有午睡的習慣,便各自回了嫁前住的院子小憩——大夫人和三夫人一直命人精心照看着,二人的閨房和出嫁前一模一樣,乾乾淨淨的。
盤桓到申時左右,炤寧與江佩儀辭了大夫人、三夫人,各自回府。
路上,炤寧想起了何盼雲。
那個女孩,她有空就該見一見纔好。
由此,炤寧吩咐車伕改道去了何家。她命人傳話之後,在二門外的花廳等着。
嫁給師庭逸之後的好處之一,便是隻要她願意,能由着性子去見一些人,這種小節上方便許多。要是還是江四小姐,她可做不出這種不請自來的事情。當然,如果不是何盼雲做了何從雲的幫兇在先,她也不會這般行事。
何盼雲心緒複雜地走進花廳,恭敬行禮。
炤寧凝視着她,發現何盼雲之於她,一如小時候很多府裡的下人——只要一見到,她就能看到對方要發生的事情。
只是,這一次,她看到情形叫她心驚:何盼雲在熊熊火焰中掙扎着。
天……
炤寧扶額。這女孩子是打定主意隨時拼命麼?因何而起?
何盼雲囁嚅地道:“殿下喚妾身前來,有何吩咐?”
“沒什麼事。”炤寧和聲道,“昨日見你從高處摔下來,今日還記掛着,便過來看看你。沒事了吧?”
何盼雲語帶感激:“多謝殿□□恤,妾身受了些驚嚇,已經服過安神靜心的藥,沒有大礙的。”
“那就好。”炤寧似笑非笑地道,“不必拘禮,坐下說話吧。”
何盼雲稱是落座,慢慢地恢復了平日從容大方的做派。
“昨日那件事,我瞧着很是蹊蹺。”炤寧意味深長地看着何盼雲,“例如忽然發瘋的丫鬟,能夠輕易被你這羸弱女子撞斷的欄杆——換了我,少不得請人仔細查證原因。”
“您說的是。”何盼雲道,“家父、家兄也都是這看法,已經命人嚴查,懲戒了相關之人。”
“昨日我五弟也在場,偏巧出了點兒意外,若非如此,他少不得及時出手相助。”炤寧凝視着對方的面容,“可我後來想想,幸好出了那個意外,不然的話,叫他瞧見你衣衫不整,未免過於尷尬。”
“殿下說的是。”何盼雲抿脣微笑,眼神清澈地看着炤寧,“妾身之前倒是沒想到這一節。”
反應還挺快的。炤寧岔開話題,“你姐姐在東宮一切可好?今日可有前去看望她?”
“今日沒去。”何盼雲一笑,“早間還沒什麼精氣神,實在起不得身。”
炤寧道:“太子妃與我提過你,說你與何側妃一般的性情樣貌,也已及笄,閒來想做一次牽線月老呢,說佟家旁支中有幾個與你和般配的人。”
何盼雲低下頭去,很是不自在的樣子,並沒說話。這種事,她不說話纔是情理之中。
炤寧繼續道:“可我倒是覺得,別家也不錯,例如林側妃的孃家——”
何盼雲忍不住擡眼看向炤寧,眼神顯得有些慌亂,但是她很快鎮定下來,又低下頭去。她是想,自己是刑部尚書之女,沒道理嫁給一個總兵的兒子,太子妃要做月老,也得選對人家,不然不可能成事。
炤寧笑了,“得了,我不逗你了,把話說白了吧。昨日的事,我知道因何而起,瞧着你竟爲這等事拼上性命,不知是該發笑還是該同情。不論你們兄妹三人是怎樣的打算,都是難以如願,我五弟不可能對你側目。”
“妾身……”何盼雲立刻站起身來,“不明白殿下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從沒有過糊塗心思,還請殿下不要多思多慮。”
“不知道更好。”炤寧笑微微起身,“知道的越少,要經歷的風險越少。不耽擱你將養了,告辭。保重。”
等炤寧走了,何盼雲纔敢放任驚惶的心緒襲上心頭,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炤寧此行雖然有收穫,卻是沒能夠看出何盼雲的心思,不知道那女孩有沒有意中人,或是意中人爲何人。
這情形也正常,高門大戶裡的女子,江素馨那樣將七情六慾擺在臉上的終究是少數。
但是,她看到的那場火是在何處?她吩咐紅蘺:“知會徐叔,盯住何峰、何從雲、何盼雲。”想了想,又補充道,“還要對江家三爺、四爺、六爺上心,別讓他們不慎着了別人的道。”
“是!”
至於予莫,經過昨日一番談心,炤寧倒是放心了。
這一晚,師庭逸先是在狀元樓盤桓到很晚,回來時,一個仙風道骨之人相隨——是昨夜的客人。兩個人又在書房烹茶飲酒,暢談至後半夜。師庭逸不想回房吵醒炤寧,便又在書房睡了。
之後數日都如此。炤寧知道,有些有緣人、投緣的至交,一生僅能見上三兩次,因此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只吩咐常洛給兩個人備好豐足的菜餚、酒水。
轉過天來,佟家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起因是榮國公上了一道摺子,說身體雖然見好,但是太醫說還是需要將養個一年半載,最好是去四季如春之地。恰好榮國公在南方有諸多友人,變相南下投靠友人,歇息一半年再回京。
皇帝在早朝上提及了此事,他並沒多想,考慮的只是榮國公若是不能在朝堂行走,便該找個人補上他的缺,免得誤事。
誰承想,話一說完,左都御史立刻出列,彈劾榮國公品行不端、始亂終棄,這種人,放他離京之前,起碼要查清一些醜事的原委。隨後,十餘名言官紛紛附和。左都御史只是當堂質疑,附和之人卻有人帶着摺子,交由崔鑫轉呈到龍書案上。
這樣的陣仗,已經不算小了。皇帝這纔想到以前見過類似的摺子,那時不當回事,今日看來,竟像是榮國公引發了衆怒。
官員品行不端這種事,自是不能交由刑部處置,皇帝想了想,吩咐韓越霖去查。打心底,只是想敷衍了事,表面上給言官們一個交代而已。
何寅下了朝,轉去見太子,問他是怎麼樣的打算。
太子沉思片刻,嘆一口氣,“註定是保不住佟家了。隨他們去吧,不必理會。”
何寅恭聲稱是,心裡卻興奮起來。如果佟家倒臺,太子妃與佟側妃的地位必然不保,那麼,日後太子妃那個位置……坐上去最合適的,只有從雲。
出了太子的書房,何寅遇到了何從雲派來傳話的人,轉身去與女兒說話。
太子聽說之後,蹙了蹙眉。晚膳時,林千惠親自送來了幾樣精緻的小菜,他想了想,索性命人帶上飯菜,去了林千惠房裡,與她一同享用。當晚,自是歇在了她房裡。之後幾日亦如此。
何從雲已經惹得他厭煩了。他連給她體面的心思都沒了。幾日後,何寅又做了一件大事,惹得他恨不得把父女兩個掐死了事——
何寅稟報皇帝:有一對母女當街攔住他的轎子喊冤,他將人帶回刑部,詢問一番,才知那對母女便是榮國公的一筆風流債,婦人之女的年紀已然不小,比佟煜還要大兩歲。茲事體大,他不敢隱瞞,這才稟明皇帝,等待旨意。而最要緊的是,那康曉柔的身世不清白,得遇榮國公之前,曾在青樓之中賣藝。
皇帝聽完就火了。青樓女子,那是外戚能染指的麼?他榮國公可曾考慮過皇室的顏面?爲此,他命何寅將康曉柔母女交給韓越霖審問。
韓越霖面聖時,順道提了提流傳在市井坊間、官宦之家中的那些流言蜚語。勢頭已是不可遏制,真正的滿城風雨。
皇帝臉色發青,良久說出兩個字:“嚴查!”
韓越霖稱是,走出養心殿的時候,笑了起來。
康曉柔母女兩個進京之後,他沒將人怎麼樣,而是妥善地安置起來,不加刁難。母女兩個生活清貧,他便給了她們一點兒銀兩做個小營生。她們不可避免地聽到了那些流言蜚語,得知了榮國公府中的情形,爲此,康曉柔對那個薄情的男子生出徹骨的憎惡——原來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原來他所謂的苦衷亦是假的。最叫人心頭火起的是榮國公在家中亦行不論之事的隱晦說法。
爲了一個薄情的男子,誤了終生,癡癡守候了半生,卻不想,他只是個衣冠禽獸。
她憤懣不平之際,韓越霖讓她去觀音庵見了見榮國公夫人,兩女子詳談許久。
之後,康曉柔求韓越霖將女兒送出京城。女兒卻是決意不肯,說只有她在,才能真正懲戒到那個負心的男子——她是最重要的證據,亦是那一場荒唐的露水情緣中受傷害最深的人。母親未婚生女,受盡冷眼,她二十幾歲還沒嫁人便是因此而起。一輩子始終是沒個盼頭,壓抑了多年的愁苦不甘,在這時候全然爆發了。
韓越霖得知她們的心思之後,又得知何寅想在此時才榮國公一腳,正忙着搜尋別的證據,因爲找不到很是犯愁。便是因此,他用了些隱晦的手段,將這母女兩個送到何寅面前。這種事,手段好不好看是一回事,要不要親自出面便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看了康曉柔的供詞之後,瞬間暴怒,着刑部將榮國公打入大牢,嚴加審訊。
佟家,要倒了——誰都看出了這一點。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佟念柔會在這時候給榮國公雪上加霜。
佟念柔自盡了,只留下了兩封遺書,一封是留給太子妃的,言簡意賅,請太子妃將她另一封遺書轉呈皇帝。
太子妃思忖再三,還是照着她的心思行事。
佟念柔那封遺書裡,詳盡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稱母親早就因着屈辱沒了求生的心思,看到她已出嫁,再無流連,是以引頸自盡。
皇帝看完之後,暴跳如雷,當時臉色煞白,喚來韓越霖交代幾句,之後竟是病倒在牀。
太子妃回到東宮,命人喚來自己兩位兄長,將所知一切原原本本相告。
佟煜、佟燁變成了呆頭鵝,半晌做不得聲。
“你們走吧。只希望你們不會愚蠢到怪我和念柔。”太子妃瀟然一笑,“日後也不知還能否相見。保重。”佟家倒臺,她的地位不保,是情理之中的事。
炤寧作爲隔岸觀火之人,揣摩着太子的心思,不覺得他會廢掉太子妃。
這些日子,想不想聽的、該不該聽的東宮是非,都有人每日講給她聽。太子分明是不喜何從雲的,加上何家來這麼一出,擺明了是算計他的髮妻惦記着太子妃那個地位。他又不傻,應該不會讓何家如願。
太子妃終究只是被連累的無辜之人,並且出身不是佟念柔那樣的悲慘不堪,太子若是願意挺身而出向皇帝求情,那麼,太子妃還是可以留在東宮。
可是,對於太子妃來說,留下真的是好事麼?與其每日與厭惡的男子共處同一屋檐下,倒不如遠走他鄉,自在度日。
思來想去,炤寧心緒掙扎起來。她更衣出門,去往東宮。
這個時候,一定要見一見太子妃,看看自己能否幫到她,並且要幫到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