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好久不見。”
聞言,嵐猛地將雙眸擡起,銀眸微動,微啓薄脣,道:“你是……”
“言。銓”
看清那人,嵐眸子一動,遂脣角弧度越來越深,而後緩緩將手提起,將那深海鎖鏈對着言,“可以,解開嗎。轂”
“嗯。”言應,將盒子裡一把鑲嵌了藍色石的鑰匙拿出,且同時將這盒子裡的其他鑰匙分派給身邊隨來的黑衣人。
黑衣人接了,紛紛出去向其他牢房走去,很快便聽到了一股無比的躁動之聲。
“啪”的一聲,嵐手腕上的鐵鎖被打開,然後是腳上的鏈球,還有束縛在腰際的彎鐵。
直到那些沉重的物件一一垂到了地上,如卷蛇一樣趴着地上蜿蜒的躺着之時,嵐終於緩緩的站起了身。
輕甩兩下已經幾乎快要被鎖到不能動的腕子,銀眸冷冷掃過周圍,只道了一聲:“三爺,尚好?”
“嗯。”言應聲,態度竟是有幾分恭敬。
聞言,嵐便靜靜點了頭,踏開步子邁過那烏黑的鐵鎖,向着外面跨出。
周圍的牢籠亦是隨着他的步子一一打開,一個一個興奮的人影逐步而出,緊緊跟隨在嵐的身後。
半響,停步,嵐緩緩用修長的指尖推動沉重而繡銅的大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外面月光亦是隨着門縫的加大更加肆無忌憚的映入着陰暗之處。
下意識一遮雙眸,嵐略微有些太不開眼,然後嘲諷一笑,“如今連月光都這般刺眼了。”
說着,他便驀地一個用力,將大門整個推開,然後穩步踏出了這深牢大門。
身後的幾個人雀躍不已,滿臉掩飾不住的興奮。
十年了,關在這裡十年了!!!
終於又見天日了!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突然自四面八方涌來朝廷軍,雖然各個亮着刀想要將這些人重新關押,或者乾脆將他們送下地府,可是一個個卻挪着步子,誰也不敢第一個上前。
“竟然敢劫獄,你們這些死囚真的不知悔改嗎!”其中一個官兵大喊。
“悔改?”嵐右眉輕動了下,卻沒有更多的神情,反而是身後的那幾個人迸出了一股忍不住的怒意。
官兵看根本沒有可能說服,於是突然下令:“這裡只有幾個人,我們這麼多人!能活捉便活捉,捉不了便就地陣法!決不能讓他們離開這裡!!”
“是!!!”衆官兵齊喊,而後終於鼓足了勇氣,嘶喊一聲之後一同向着前面的幾個人殺去。
一瞬間寂靜的夜空變爲了突然而至的戰場,衆兵如洪水般席捲而來。
然見到此狀,所謂的這“幾個人”卻好像一點都不驚慌,仍是沉浸在剛剛出獄的喜悅之中。
言無奈搖搖頭,將一把血色雕笛交在了嵐的手上,道:“這是你的,三爺一直幫你保存着。”
接過,嵐的眸中漸漸劃出些沉寂,“老朋友,好久不見。”
當他說完這句之時,那些官兵已然殺到了他們的跟前,就在舉起刀要向着嵐砍殺而來的那一瞬,只見平靜如水的嵐僅是捏住了血笛的兩頭,輕擰,轉開,而後驀然向兩邊扯離。
霎時間一種毫無波瀾,卻又暗藏洶涌的感覺捲上了每一個官兵。
也幾乎是同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知爲何不敢動彈。
爲首之人也同樣定在遠處一動不動,只是突然見到拿着刀的手的手背上,緩緩落下一刀雙眼幾乎無法看清的細小血痕,緊接着便有血珠順着一道看不見的軌跡緩緩流過。
“這,這是——!”官兵大驚。
冰冷的月光下突然將此處照出一抹流光,灑在所有官兵的身旁,竟見到一條很長很細的銀絲將他們重重保住,但凡輕輕一動,就會皮肉骨被割開粉碎。
當月光轉過一週,漸漸落在了那銀眸之人的身上時,只見嵐輕輕用轉動了下手上的血笛,“被束.縛至死,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說着,他開始稍加用力,聲聲嘶喊回蕩在整個夜空。
同一時間,嵐擡步向着離去的方向而走,周圍人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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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嵐手上拽開的銀絲即將嵌入到這些人血肉的瞬間,嵐倏而揚手收回了所有的手上的血笛,並將它重新扣好。
身後官兵盡數如同殘兵敗將般跌在了地上,仍是哀嚎滿天。
“爺說過,東衛之人,不可隨意殺戮同族血脈,我便不奪你們性命。但若是執意追來,別怪我不留情面。”
嵐揚過殘破的衣袍,隻手順過長長遮面的發,銀眸仍是一片空寂。
“初月、細雨、祁峰、染離。該是回去接我們的主子了。”
身後四人亦是各有千秋,神情各異,隨後對視一笑,齊聲應了嵐。
而這笑中,卻又沉澱着十年的痛苦和堅韌,因爲沒有任何一個人忘記十年前的往事。
嵐繼續向前走着,破碎的衣衫在風中搖曳,長髮亦被吹散開來,而後帶着幾人漸漸消失在了這沉睡十年的地方。
唯那隨風落下了幾句輕語,仍舊繾綣不去。
“從這裡返回京城要多久?”
“大約半月。”
“半月……嗎?”
倏而傳來了笛聲,悠揚優雅,捲起了一種淡淡的哀傷。
而這同一曲音色,在遠在皇城的千樂宮中已然幽幽響起。
最後一弦音止,劃傷了撫琴人的指尖,遂擡起,輕輕舐過傷處,在這冰冷之處漸漸擡起了那雙琥珀色的金眸。
淡漠的脣角,漸漸扯開了一絲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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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一霎,正在景隆宮內殿更衣準備上朝的夏侯靖的扳指倏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夏侯靖神情突然一凜,將其撿起,莫名壓低了視線。
這一瞬的神情,不再是方纔在透雲閣時的溫柔,而是一種與之截然相反的寒冷。
指尖捏了捏,將扳指重新套回拇指,夏侯靖對着張保冷聲說道:“賞星之日,加強宮中守衛。”
張保微怔,“難道那日會……”
夏侯靖雙眸輕眯,停住了攥着扳指的手,“只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和十年前一樣,不太對勁。”
他下意識攥拳,走了幾步來到門口。
望着漸漸亮起的天,深眸中晃過了埋藏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
賞星之日。
他輕吸口氣,套好了最後的外袍,身上龍紋依舊,容不得半分褻瀆,然後沉默離開了景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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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自上次流言蜚語事件在整個皇宮衆目睽睽之下澄清之後,皇宮裡終於消停了好一陣子。
內務府也是自打姚冉這些小太監哭着喊着結果被重罰到浣衣局之後,也就再也沒人敢隨意在宮裡亂嚼舌根。
那場亂事的主人公阮採芸也是從那日開始,就好像在宮中銷聲匿跡,沒再聽她出現在景隆宮周圍,也很少出沒於寶瑛宮。
直到在觀星前才知道,這個雙目湛藍的女子竟是不知何時被皇貴妃帶出了宮,回到了她最開始的地方。
只是已經對皇宮裡的紙醉金迷和萬人寵愛上了癮的她,不知再回到那舊時的村落,又是否還能習慣往日的辛勤勞作。
從那時起,衆人也都恍然大悟。
皇上本就不是一個會將自己寵幸過的女人送回原處的男人,或許皇上的一念改變,真真的救了阮採芸一命,否則她的命運將是永遠的老死宮中,甚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呆在冷宮裡終日與瘋人爲伴。
後知後覺的姜鳳貞悟出了這個事實,當真是驚得目瞪口呆,整整半月都在對這個滿肚子心計的女人感嘆着,不過同時也更加的感嘆,那個幾乎只動了一根手指就將這女人的妃子大夢滅了個一乾二淨的傢伙,果然是狡猾更甚,於是由衷感嘆,沒與她作對到底,簡直就是上輩子積德了。
不過那件事後,最最悲情的角色實打實的就落在了那正義護主的憐香身上,結果是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雲若都沒將事實告訴這個丫頭,生就是怕她一下氣得背過氣去。因此直到如今,憐香仍舊是以忠心護主的救命恩人自居,美美的享受着雲若賞給她的清水遙的桂花糕。
當然,賞這個不爲別的,只因透雲閣向來清貧,能賞的,也就只有這個東西了。
另一方面,徐夙瑛倒也是安閒了不少,沒有再攛掇一些大事小事,或也是因着阮採芸的事怕受了牽連,她也知道這回是被那丫頭擺了一道,光是收回被阮採芸狐假虎威落下的惡名,就沒少花費銀兩。
總歸一句話,這一次就連徐夙瑛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是失了策,這才弄了這樣一個人纔回來。
至於雲若,整整半個月幾乎是足不出戶,完全將自己埋在了透雲閣裡,只是偶爾見見姜鳳貞,但是說話聊天的時間也是少之又少。任何人問她在作甚,雲若都只是用閱書來回答,可任誰都看得出,她絕對不是閱書這麼簡單。
不過對於慕雲若向來愛做些別人看不懂的事情這件事,姜鳳貞和憐香早有體會,也就不大驚小怪,權當是去了一趟觀星臺,這女人又變深奧了不少。
不過,比較讓她們好奇的事,這半個月,皇上也沒有再來透雲閣找雲若,僅僅是偶爾回宮路過的時候,會沉默的在外面站上片刻,差嚴成詢問下憐香雲若的生活瑣事,然後便徑自離去。
對於皇上和慕雲若之間的情感糾葛,姜鳳貞和憐香就算是打破腦袋也想不通。平日裡雲若冷清下也就算了,反正她那性子也就這樣了,沒得救了,但皇上向來是主動,既然阮採芸走了,也澄清了誤會,結果不僅沒和好,反而就和當真放棄了慕雲若一樣。
這一次憐香都被自家主子惹怒了,原因是因爲因着雲若再度不得寵,所以御膳房連個肉腥都不分給透雲閣了!
時間一晃,終於確確實實到了賞星之日,沉寂已久的皇宮終於添置了些自除夕夜之後就沒有過的雀躍。
因爲據說是要辦一場空前盛大的觀星盛禮,且今年會有奇特的星象而出。
這一理由也使得各地遊者紛紛前來京城,預備一仰這天象風采。
當然,許多人還是不甚瞭解星象的,權當是看看老天爺賜福的樣子。
總之,無論皇宮,還是民間,都已經淡去流言蜚語的事情,一心討論着今夜就要進行的賞星大會。
是了,就是今夜。
夜幕降臨之前,觀星臺忙的不可開交,平日悠閒的朱蘭等人,也從大小姐大少爺變成了連宮女都不如的雜役,大事小事都得幹,不敢不從。
秦玉書亦然,根本就是和雲若一樣埋在了書籍中,廢寢忘食,一張好好的俊臉,被糟蹋的胡茬都長了出來。
終於在賞星這一日,幾乎快要生塵的大門被“砰”的一下推開,先前俊美此刻卻淪爲滄桑格調的秦玉書自裡面出來,一系列書籍坍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或是被這推門的一下震得不知左右。
正拿着冊子路過的朱蘭嚇了一跳,但見了秦玉書如此,卻是面紅心跳,總覺得這樣的秦大人,反而多了不少男人味。
然秦玉書卻根本沒有理會那恨不能將他一口吞下的視線,而是拿着今夜要觀星的最後的圖紙欲下觀星臺。
朱蘭緊着追了兩步,癡迷的問道:“秦大人,您,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南書房面聖。”丟下了這五個字,秦玉書便匆匆離開了觀星臺。
朱蘭嘟着嘴,悶了悶,或是想起離南書房離得不遠的透雲閣,俏臉上盡顯不悅,於是甩了甩冊子,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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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書房,今日格外寂靜。
秦玉書纔剛剛踏入,就覺得這裡的氣氛與外面截然不同。
進到房中,秦玉書將這幾日整理出來觀星可能會出現的星象都記錄了,然後做成圖紙,拿來給夏侯靖。
夏侯靖似乎也有些疲憊,接過,僅是匆匆看了一眼。
然而當視線落在一種奇怪的圖上時,他眉心微擰,道:“這星象......”
秦玉書看了一眼,然後道:“今夜亥時,或會有繁星劃過,此星象難得,但……確實在東衛很少有過。介時可能會因星象導致夜空時明時暗,當是會有極美之景觀。”
夏侯靖一聽,眉宇中透了些淡淡的深思,然後點了頭,算是明白了秦玉書的意思,漠然看了秦玉書一眼,道:“賞星大會很快就要開始了,智者雲集,愛卿還是要修修邊幅的好。”
或是明白了夏侯靖的話,秦玉書輕咳兩聲,恭謹的應了。
之後夏侯靖又叮囑了幾句賞星大會上的要事,秦玉書一一記下,待事項都處理完畢,秦玉書這才謝了恩離開南書房。
臨出門,秦玉書剛好與正要進門的寧北凡擦肩而過,寧北凡看了眼秦玉書,不禁在進門時調侃道:“向來講究的秦大人,若不是認識他許久,還以爲他是從哪個寨子裡出來的匪,真是有趣有趣。”
然而對於他的話,夏侯靖卻並沒回答,而是在秦玉書走後,一直在凝視着手上的星圖出神。
寧北凡見狀,便收了聲,說道:“皇上,是在擔心什麼嗎?”
夏侯靖眉心輕動,卻沒有回答。
“皇上是想起十年前的事了嗎?”寧北凡又問,看夏侯靖神情稍動,便已明瞭。
十年前,也是如同這樣一個星象繁亂之夜。
思及此,寧北凡也沉了沉氣息,半響,這才深吸口氣上前,將一個方的木盒提起放在了夏侯靖面前的桌上,道:“皇上,您要的東西,微臣給您拿來了。”
夏侯靖突然擡頭,看向那木盒,深邃的黑眸中,曜過一縷淡淡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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