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有自己的主意。”
燕萌眯起了眼睛,說道:“唐山嶽說我這種病會給周圍人帶來厄運,他曾經的確說過我的一些未來的命運……就是從這種毒開始的,我不希望回去給家裡的人帶來災難……或許阿善就是其中因果的顯現。”
“可你還是來了,所謂的‘遵循着命運的指引’,那你既然來了,爲什麼還要離開?你纔不是厄運,萌萌,你永遠不是。”燕處看着遠方,在風雪的盡頭光線隱約暗淡了下來,表面上看似波瀾不驚地隨口問道:“你來這裡,不就是爲了和家人團聚麼?”
“我的確想要來看看你們,看看你們是否安然無恙。”燕萌點了點頭承認了這點,不過隨後又搖了搖頭。“但是不一樣,哥哥,我來這裡能阻止這場戰爭麼?我在這裡能讓你們安然無恙地離開麼?我不能,所以我決定離開,我相信你們的能力,我也相信我的選擇。”
“所以你真的要離開了,真的要放棄你爲之努力了這麼久的武功,然後去哪裡呢?回去燕城吧,那裡永遠是安全的地方。”燕處抱着燕萌的力道又加大了一些,似乎有些悲愴。“我的妹妹,你怎麼就被委屈成這樣了呢?”
燕萌就這樣被燕處抱在了懷裡,她朦朦朧朧的感受着,似乎還能感受到曾經一同玩耍的過去——那些被她差點封塵的過去,一點點涌現了出來。
當然,這樣的動作就是一把鑰匙,對於燕萌來說,它開啓了過去時光的門,而對於燕處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
燕處想起了曾經,也想起了那個與現在幾乎沒什麼兩樣的女孩兒,他的妹妹,他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燕處永遠記得,他少年的記憶就是在和燕萌不斷的習武切磋中度過了,而也在不知不覺中,那個剛認識時的孩童已經成長爲陽光而快樂的大姑娘了。
燕處這樣想着,一邊看着遠方的風雪沉默不語。
此刻,燕處清楚的知道,他懷中正抱着他的心尖肉,這個心尖肉如今要放棄他們兩個人曾經共同的愛好,轉而去坐在案前,成爲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了。
“沒事啊,這以後啊,我就坐在竹亭中,泡一壺茗茶,看你在一身崢嶸歸來,榮耀披身。”燕萌拍了拍自己兄長的手背,笑道:“然後我閒暇無事就坐在小亭裡看你練劍,悠哉悠哉,我都能聞到那清香之氣繚繞鼻尖了,多美滋滋啊。”
“……你應該也是同我一樣的,你小時候……小時候最不喜歡在木案前去看那些書本了,我捨不得你不開心啊。”燕處嘟噥着說道,口氣裡有些不滿,甚至還有些委屈。“我的小妹妹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應該走着自己喜歡的路,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燕萌笑了起來,她轉身抱住了自己的哥哥,輕輕嘆道:“你知道嗎?哥哥,有種說法叫做因果。你欠的因與果太多,便會有劫的。”
“可這不該是你的劫難。”燕處深呼吸了一口氣,凜冽的寒風鑽進肺子裡也沒什麼感覺,他現在只是麻木,爲自己的無能爲力,也爲燕萌未來可以預見的拘束的生活。
不能動武,燕萌就不能自由自在地在這個江湖之中行走,她想做的武俠夢也因此斷了出路,她能做什麼呢?他的妹妹總不能一輩子都窩在小酒樓裡給別人做飯吧?
還是說,她真的要承接了乾家的衣鉢,去成爲一個指點江山的世外高人,去成爲一個不可或缺的軍師?
燕處無法想象那樣的燕萌,他沉默地抱着自己最寶貝的姑娘看着夕陽西下,銀月從天邊緩緩升起,半響才憋出了一句話:“妹妹。”
“嗯?”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麼?”燕處看着遠處的日月交替,突然笑了起來。“小時候父親不讓我接近你,說我太不知輕重了,怕碰了你,足足等你到能下地亂跑亂跳了,我纔有機會看見你第一面。”
“……是啊,那個時候你還教我寫字來着,雖然我學得很快,讓你失落了好一陣子。”燕萌看着不遠處的光線,頓了頓開口。“那陣子真的是我們兩個難得的黏在一起的時候了,時間如流水,一去不回啊,哥哥。”
燕處不再言語些什麼,沒有接上燕萌的話,而燕萌也知趣地不在多言,他知道這可能是他們二人最後的相處時光,這裡在不久的將來就是戰爭的最前線了,也是必須要誓死守住的地方。
長城在,燕南山與燕處在,長城失,燕南山與燕處亡。
而攻打長城的人呢?那個叫做阿善-圖卡的男人現在是否已經在風雪中虎視眈眈着這片肥沃的土地,他的內心是否已經被黑暗填滿佔據,他是否已經不再是那個愛笑的阿善了?
是否這一切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是那個名爲阿善的男孩兒死在這長城之下、風雪之中。要麼是她最親近的親人要死在那個善良男孩的屠刀之下?
這場戰爭到底是對是錯呢?燕萌無從判斷,這塊土地……這塊肥沃的土地的誕生的確充滿了不公平與偏袒,而圖卡一族並非只是唯一的受害者,他只是奮起反擊,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可是這個目的到了如今已經變成了根深蒂固的仇恨,燕萌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她,似乎擺在她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麼堅守,要麼失敗。
堅守意味着真相永遠無法見光,而失敗呢?則代表着動盪時代的開始。
燕萌不想要正義缺席,但她也承受不起動盪所帶來的百姓疾苦。燕萌苦思冥想着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這件事——在不傷害到任何一方的前提下,她對這種問題沒有任何的解決方案。
所以她決定放棄,她決定離別。
只不過這離別來的的確是有些快了,雖然燕萌的確想着離開這裡去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和封渡開一間餐館,但是‘她想離開’和‘她只能離開’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事情了。
或許燕萌的確是想要離開的,但是在見過唐山嶽之後,她卻只有一個選擇:只能離開。
她或許的確想要去選擇袖手旁觀,但是在見過唐山嶽之後,這個傳奇的醫生給她下了診斷:她必須袖手旁觀。
那麼這一切是不是都變了味道?至少對於燕萌來說,是的。
而燕處呢?
他想起了很多關於過去的事情,關於他和自己的妹妹的曾經,關於他們的第一次遇見,或是些重要的轉折點。
燕萌明天就要離開,他恨不得讓時間留住在這裡,就這樣永遠別走了,雖然這裡的景色不怎麼樣,雖然這裡的溫度有些寒冷,雖然這裡是在世界的邊緣,雖然他們面對的是一片尚未開化的蠻荒之地。
但是燕處想要在這裡同燕萌一起待着,這裡寂靜,這裡純潔,這裡無人踏足,這裡目前爲止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只要是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在離開這裡之後就會成爲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人,燕處就渾身的不對勁,他寧願自己的妹妹在這裡日子過得苦一些,也不想要她回去過那種舒服卻乏味的工作。
但前提是,他的妹妹要活着。
所以燕處不得不接受事實,他必須爲了自己妹妹的生命安全考慮,即便是一百個不願意,但是燕處還是要放燕萌離開。
他還能再看見妹妹麼?
燕處不確定。
燕萌待在燕處的懷裡的確感覺暖洋洋的,她甚至有那麼幾秒鐘都在思索着:即便這樣下去也不錯,有燕處照顧着她,想必就算是在這寒冷的邊疆,日子也不會過的太糟糕吧?
不過她還是要離開這裡,雖然一直以來她都並不在自己的這條性命,但是她的家人在乎着,所以她必須也要在乎着,要離開,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燕萌想到了這裡,偏頭看向了身後的燕處,問道:“在想什麼呢,哥。”
“……唔。”燕處眨着眼睛看着遠方半響,才低吟一聲,思索了片刻後又開口說道:“‘有天下之王者,傲居中原沃土,於昇陽處永居不敗之位,名昇陽,乃大國。’”
燕處並沒有看像燕萌,而是看着遠方,突然帶着笑容說出了這麼一段話。“你還記得麼,燕萌,這是我當初試圖叫你寫字的時候,你跟我講的第一句話。”
“是,隨後我寫了一些字,你驚訝之餘我還很嚴肅地告訴你那是漢字,而不是什麼昇陽字,是從前一個古老的文明引以爲傲的字體。”燕萌點了點頭,想笑的同時卻也回憶起了曾經快樂無憂的時光——是真正的毫無憂愁,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被迫地做一些事情,即便那些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是了,當時我還以爲我們家終於要出了一個文官,父親一直都很希望我們兩個有一個能去接受乾家的衣鉢,但……”燕處頓了頓,嘴角漸漸泛起一些笑容,但並不濃烈,只是對於回憶的追溯所產生的些許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