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知是誇他還是貶他,莫佑琛心裡覺得怪怪的,卻還是舉步走到了殷執面前,笑道:“殷姑娘,大家可都等着呢,你還在這裡哭哭唧唧的,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莫佑琛用手指了指孟婆湯,“喲,你這是想開了?打算投胎重新做人了?我跟你說,我沒來幽冥之前,還真希望你能把雜七雜八的狗屁事都給忘了,重新來過。可是我今天一來地府,這主意就被我徹底打消了,你看你走過了這橋,就是六道輪迴了吧,你當真可以把這些事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顧?殷姑娘,你是做不到的。執念這回事,既是好東西,也是壞東西。既然如此,我莫佑琛幫人幫到底,一定不會不管你的。”
殷執苦笑了聲,止住了哭泣,“頭兒,輪迴一事可由不得我,原來我們殷氏一族,註定要在幽冥爲鬼吏,爲孤魂,遊蕩數千年,只爲了贖罪。”
莫佑琛一愣,神色驟變,“這又是怎麼回事?”
孟婆站累了,也坐到了殷執一邊,她滿臉慈愛,替她拭去了淚痕,“自殷家的人接手了當鋪,這就是無形中的契約,殷家的後輩世代掌管當鋪,可自由出入人鬼兩界,代價便是死後爲幽冥效力,贖罪千年。”
莫佑琛心裡一氣,“你家的祖宗是瘋了不成,哪兒有這樣坑後代的,臥槽,你三叔二姨呢?”
孟婆的聲音低沉又煩悶,就像一把鈍斧頭一下一下砍在一株千年腐朽的古木上,揚起歷史的厚重,紮緊了千年的心結。
“殷三叔是當鋪最後一任掌管人,他在多年前毅然關閉了當鋪,從此天地間再無平安當鋪,死人和活人的契約本就是大錯大忌,大悟之後拂袖離去,只是孽債深根,無法解除,殷三叔自願守護無盡之門,贖此生罪惡,贖殷家孽緣。”
莫佑琛啐了口,面帶不屑,“既然平安當鋪沒有了,他三叔又跑到個什麼門那裡贖罪去了,那還關她殷執什麼事,這種糟心事還連帶關係的?”
孟婆:“天地間的因果不是說斷便能斷,既由天生,必由天滅。”孟婆從兜裡掏出了個小瓶子,裡頭是根紅色的絲線,那個絲線浮在中間,繞了好幾個節。
“神賜予殷家的能力是很強大可怕的,陰靈過了閻王殿,基本六道輪迴已註定,殷家的人在你未經判官之筆前,就能看出你能入哪一道。死人和活人的交換,活人所求的無非是今生安穩,死人所求的便只有來世平安。”
孟婆打開了瓶蓋頭,那個紅色的絲線騰飛而起,瞬間化成了一片脈絡,“陰靈帶着它落入輪迴,這筆買賣便成了。殷三叔關閉當鋪前,就只差這最後一筆交易了未了結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位姑娘用了迷榖交換了來世與心上人一見。這根緣定的姻緣線是從一個世俗的凡人身上交換的,那個人用姻緣線換了一大筆錢。”
孟婆站起了身,又往爐子裡添了幾把柴火,白煙冒騰得跟濃烈了,像一團團天上的白雲。
“死人和活人的契約,任誰來看,都是罪惡的。可是對於他們而言,無非是得到心中所想,滿足離去,是非對錯,何必較真。”
“孟婆婆,你口中的最後一筆買賣,典當人可是秦淑?”莫佑琛把那張當票遞了過去。
孟婆掃了眼,喃喃着,“該來的總會來。”把那片脈絡交給了莫佑琛,“你拿走給她吧,來這裡喝湯藥的人我都會嘮叨上幾句,卻從未見到她,想必是不甘心放不下啊,帶着它早入輪迴,就解脫了,不死不活的纔是痛苦。”
莫佑琛輕拍了殷執的肩,好歹是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了,殷執是陰靈,在人世的時候,一碰到她,就感覺經歷了一場冰桶體驗。可是同在幽府,莫佑琛自己也是冷冰冰的,再碰殷執,反倒是不覺得冷了。
這或許就是,感同身受。
“好了,時間不早了,這還得大老遠的趕回去呢,你們殷家的事我絕不會不管的,你看孟婆婆還得招呼其他客人,我們也不好意思再叨擾了,趕緊走吧。”莫佑琛說着,還往卓堯的方向看去,他站在河邊那塊聞名遐邇的三生石前,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得那叫個入神。
孟婆擺擺手,“走吧走吧,別擋着別人的道了,回去過你們的日子,天地萬物,所有生靈,都在走自己的路。”
孟婆有意無意地瞥了莫佑琛一眼,用幾乎聞可未聞的聲音低語着,“莫要回頭。”
卓堯向他們走來,莫佑琛謝天謝地他終於把注意力從三生石移開了,還招了招手,“你別過來,我們這就要回去了,你站在那裡就好。”
卓堯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了孟婆身邊,孟婆看清了來人,渾濁如黃泉的眼神驟亮,隨即黯淡了。
只聽卓堯低聲問道:“孟婆婆,無盡之門在何處?”
他們選了左邊的路,在這種情況下分道揚鑣是很不理智的行爲,孔梓做的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碰上死路,回頭再走另外一條。
但是絕對不是現在這種走不到盡頭的境地,雖說從好處想,起碼不是死路,沒準就走了出去。從壞處想,這麼個走法不知道頭在哪裡,周圍又一片漆黑,這簡直是精神上的摧殘和壓迫。
尤其身後那個工科大才子,不停地嘮叨着他那點微不足道的看家本領,比如說什麼按照這個架構,這個下水道是建得極其不合理的,絲毫沒有爲用戶方便考慮,一點沒有安全防護措施,諸如此類云云。
孔梓摸黑又走了會兒,停下了步子,回頭對着看不見得杜府說道:“不能再走下去了,我有種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淒涼感覺。”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她,孔梓不安地喚了聲,“杜府?”
“啪啪”兩聲,眼前出現了一點火星,像煙花似的閃了下就消失了。
“你在做什麼?”
“想法子點火。”
孔梓循聲往他身處的地方抹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頭,心裡才安心了些,生氣道:“喂喂,你何時停下總要說一聲,一起走也要說一聲,你懂不懂。”
杜府猶豫了會兒,還是把手放在了肩頭,和孔梓的手疊在了一起,“不好意思,我想得太出神了。”
孔梓蹲下了身,在她面前的是一堆石頭。
“我堵上工科生的名義向你發誓,這不是什麼下水道,我們也沒有迷路,而是。。。”杜府怕被什麼東西聽見似的,儘量湊到孔梓的耳邊,黑暗中他也只能自憑感覺了。
“而是被鬼打牆了。”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讓孔梓整個人抖了三抖,不禁也壓低了聲音,“我去,本小姐雖說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們現在這個狀況,說不怕也是假的。”
一想,這杜府像來不是什麼聰明腦袋,每次任務也只是跟着莫佑琛身後打個下手,從沒見過他有什麼高見,在孔梓心裡,他就是一個只會唸書的高分低能。
人來到幽冥,就突然開竅了?
“我對數字,長度都很敏感,從踏入鬼門關後,黃泉路直通到酆都城,我心裡有數,我們現在走的路完全就超過那範圍了,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根本沒有前行。”杜府窸窸窣窣地把袍子從身上扯了下來,“這裡壓根不是什麼下水道,開玩笑呢,我們估計就是踩了個空,掉到了陷阱裡頭罷了,滿地的石頭,我摸過了,硬度不小,沒準能燒起火來,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東西困住了我們。”
“啪啪”杜府不停拍打着石頭,火星飛濺中,終於把那袍子給點着了。雖然只是一撮小火苗,也足夠他們看清周圍了。
這像條密道,四周都是斑駁凹凸的石頭,狹隘逼仄,也只夠容一個人行走。不過看着模樣,怎麼着也不像通往十八層地獄的,孔梓內心安慰無比。
兩個人臉都有些黑漆漆的,杜府更是搞得滿手都是灰,可是兩人對望一眼,卻不禁相視一笑。
“我說你變得挺有能耐了啊,還不知道你腦子動得這麼快,孺子可教嘛。”孔梓心裡沒這麼慌了,還調侃着,“這種地方可以找一下有沒有鼠兄弟,你們兩能聊一塊兒去,沒準能給我們指條路。”
小火苗照射的範圍有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的確是無論前後,都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盡頭的意思。
杜府頭不動,眼珠子轉得咕溜溜的,然後像翻白眼似的定格在了上方。
火光正好能照射在上面的岩石上,那裡有一處鬼影子。
那鬼影子原本靜靜地像幻燈片一樣映在上頭,這玩意也像有感應似的察覺到了不對勁,不經意地晃了晃,就在那瞬間孔梓右手長弓在握,左手風馳電掣般畫上一支金光閃閃的箭,往他們身後騰空射去。
這樣狹窄的空間,對不準目標也是很有難度的一件事。
只聽一聲淒厲的鬼叫聲,先前帶錯路又要問他們討要小費的陰靈,橫七八歪地躺在了他們面前,那隻冒着金光的箭已經沒入了他的身體,陰靈渾身哆嗦着卷着身子,模樣非常的可憐兮兮。
孔梓乾笑了幾聲,“本小姐從事服務行業這麼多年,還真沒見着要不找小費,還橫行霸道,攔人去路的主!可惜莫佑琛不在,要是問他拿上幾張符紙,你就別想超生了。”
那陰靈渾身發着抖,模樣雖然悽慘,可是那雙眼睛左斜右斜轉個不停,那話怎麼說來着,眼睛斜心不正。
孔梓就感覺到這鬼頭鬼腦的傢伙要幹些什麼事兒了,這直覺才冒起,地上的陰靈已經一躍而起,露出尖尖的獠牙,一口向他們撲來。
杜府瞧着不對勁,想拉着孔梓躲開,無奈着蝸居似的地方根本無法兩人並肩而立,孔梓一個沒站穩,和杜府齊齊摔在了地上,孔梓靠在杜府的胸口,華麗地一個射箭,正中了陰靈的心口,連帶着陰靈,把頂上的岩石砸了個大大的窟窿。
碎石紛紛而下,二人顧不得一身的狼狽,灰頭土臉地抱着腦袋,往前逃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