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
時間長得讓莫佑琛以爲天都要亮了。
殷執終於慢悠悠地開口了,“我沒有想要欺騙大家的意思,這是很久遠的事了,連我自己都從沒去過,這是殷家的孽,我們幾代人,很少有活過三十歲的。”
莫佑琛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得輕咳了兩聲,“你家也忒牛逼了,我以爲你只是一隻不願入輪迴的孤魂野鬼,才把你撿了回來,搞了半天,你家還是做生意的!”
孔梓不會錯漏任何一個吐槽莫佑琛的機會,“頭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作爲領導,就該時刻關心下屬的心理建設,結果都多少年了,你連人家背景都沒搞清楚,這領導做得不合格啊!”
卓堯取出了那張當票,“殷執,你看下,可有見過這張東西?”
殷執點點頭,十二萬分地確定,把頭點得是啵啵響,家族之物在她手中,怨恨也好,落寞也罷,此刻只留下一種情緒,叫做懷念。
“記憶中,家族裡最後掌管當鋪的是我三叔,我最後的親人只有三叔和二姨了,小時候我是由二姨帶大的,我在她那裡看見過這樣的當票。我最早識得的字,便是平安當鋪四字,是不是很諷刺。”殷執仰起了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她深深吐了口氣,“死人和活人的買賣啊,這是真損陰德的事,怎麼就落到我們殷家頭上了。”
卓堯:“殷執,如讓你帶路,引我們去一次幽冥,可能辦到?”
這是今晚第二次沉默。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大家毫無例外地選擇了第一種。
率先說話的依舊是孔梓,“卓警官,我沒聽錯吧,你這是想去幽冥?”孔梓對卓堯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
卓堯彬彬有禮地一點頭,“沒錯,光憑一個緣字我們在塵世找到平安當鋪的可能性太小了,不如去幽冥搏一搏。”
杜府偏頭望向了殷執,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提起人家的傷心事。
孔梓再度問出了口:“姐有說錯話的地方,還請包涵,可是隔了這麼多年,你的二姨三叔還在世嗎?”
殷執這一晚收到了十萬噸的暴擊,殷家的事是她最不願提及的,此刻如同被人剝了皮去了骨,一層層直到鮮血淋漓,還殘忍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也不知道,我讀書起就不和他們來往了,我也只活到了二十歲,要是二姨三叔還在世,估計都逾百歲了。”
卓堯盯着那張當票,上面赫然用毛筆寫得清清楚楚。
典當人:秦淑。以典當隨身佩飾,換取來生與林旭的相見。
韓修繼續發問:“問題是活人怎麼去幽冥?活人一入地府,鬼差是會感覺到的吧。”
殷執搖搖頭,面露憂色,“辦法倒是有,只是你們好歹是生者,入一次幽冥對你們身體始終不太好,你們確定要這麼做?”
卓堯很堅定,“是,此事我不想耽擱,就明天深夜,如何?”
莫佑琛自然是卓堯說啥都同意,急急忙忙附和着,“那就明天,就這麼定了!”看着卓堯有些猶豫的眼神,莫佑琛又補上一句,“此事和我也相關,我自然不能做事不理!就這麼說定了!”
孔梓想了想,加上一句,“我明天不值夜班,算我一個!”
杜府見狀,立馬喊上,“期末考都結束了,就當散個心,我也去!”
散個心?莫佑琛真是服了這羣人了,“要散心,不如去公園,去旅遊,去哪兒都好,往幽冥散什麼心,裝死人這麼開心?一個個都給我呆着,哪裡也不許去!”
孔梓笑了笑,絲毫不給情面地說了句,“莫佑琛,雖說你是我們的頭兒,可是在黃雀我們都是平等的,當初可是說好的,有活兒一起幹,有事兒一起扛,怎麼着,你是嫌棄我們太弱,竟給你添亂了?”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莫佑琛平日裡發發牢騷,說東說西的是常事,這責任感跟誰比都是槓槓的,否則也不會讓他帶領黃雀。他一貫的作風,便是遇上了驚天大難事,他都會把所有人護在身後。
莫佑琛一笑,“你可說對了,我就嫌你們太弱了,只配抓個小妖小鬼的,這陰曹地府你們還是免了,該幹嘛幹嘛去。我說孔梓你不是還要打工的麼,趕緊去,好歹有着固定工資,否則你那些天價化妝品拿什麼買。”
他又毫不留情地指向了杜府,“還有你,我這個過來人可以給你個提醒,你過了暑假就大四了吧,趕緊趁着暑假出去實習,如今外頭是僧多粥少,沒找到工作的話,黃雀可養不起你。”
韓修本來低着頭,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乖乖地擡頭,仍由他“教訓”。
莫佑琛自然不客氣,活像個教導主任一樣,繼續說着,“還有你,萬事想開些,你今年纔多大,活這一輩子還有成堆的糟心事等着你。笑一笑,明天未必比今天好,這話你有沒有聽過?別再爲了你那兩個不值得的朋友鬱悶了,我們這幾個未必有什麼本事,但是起碼做得到對得起你。”
“還有你。”莫佑琛回過頭,看着那一向存在感稀薄的李柏,“別成天讀那些過時的東西了,沒有用的,你做人得學會與時俱進,我早替你考量過了,想讓你去學校教語文,可惜你學歷不夠,那你不如去新東方學個廚藝,好歹餓不死你自己。”
“至於你。”莫佑琛看向了殷執,“我們要你帶路,自然你得同去了,不過那是你孃家,也沒什麼打緊的。只是殷執啊,我一直不忍心說你,你都已經是鬼了,怎麼還想不明白呢,你家那點破事過去就過去了,早點投個胎,運氣好的話能去個好人家,重新開始吧。”
他嘮嘮叨叨地把每個人都說了一通,大家把目光定在了這屋子裡唯一一個沒有被說的人身上,卓堯。
莫佑琛納悶了半晌,只來了一句,“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啊,我還得去碼程序呢,哦,對了,卓警官,我送你回去啊,夜路不好走。”
“。。。。。。”
卓堯一天都在碼代碼,刪了寫,寫了刪,辦公桌堆得是滿滿當當,連放支筆的空間都沒有,周遭被小山似的場景圖紙,策劃案堆得只能看到他的捲毛。
對面的任爾起身倒水,眼睛往前一看,還以爲這貨翹班了,看到那捲毛被空調風吹得動了動,才發現他是被掩埋了。
任爾拿起一團廢紙往他腦門上扔去,待卓堯頂着一頭鳥窩樣的頭毛,無精打采地擡頭,用要殺人全家的目光看着他時,他有些惶恐地用手指了指茶杯。
茶水間裡只剩下最後一袋速溶咖啡,任爾半點沒有孔融讓梨的良好品德,把那唯一的救命咖啡倒在了自己杯子裡。
任爾倒上了開水,調笑着,“你這傢伙最近是不是出去夜夜笙歌了,怎麼看着一副縱/欲/過度的死模樣。”
莫佑琛盯着他手裡的咖啡,嚥了咽口水,“死前能做個風流鬼倒是不枉此生了,怕就是死也死在那些像蚯蚓似的程序裡”
“策劃又改了?我看昨天設計組都加班到三更半夜了。”
“全盤推翻,重新再來,嫌棄設定不好唄,這外頭仙俠類的手遊多得數不勝數,競爭太激烈,沒有一個賣點,哪兒還指望別人來玩。”
任爾往四周瞄了瞄,確定無人在,悄咪咪地說着:“我們這兒不少人都跳槽了。”
莫佑琛依舊盯着那杯咖啡,淡淡地說着,“哦,所以,你這也是想走的心了?”
任爾伸出了食指,晃了晃,“nonono,聽人說我們上頭那位也有走的意思。”
莫佑琛睜着那雙大眼,“我從來不知道你野心這麼大。”
任爾拿起那杯咖啡,走了幾步,又回頭一笑,“雖說凡事順其自然,但是總要去爭取一下,這世上有很多事不去爭取,就永遠不會是你的。”
可惜,這人端着一副得意兮兮的模樣,下一秒就重重撞上了門檻。
莫佑琛終於笑出了聲,看着一地的瓷杯碎片和咖啡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屬於你的東西,就永遠不是你的。”
莫佑琛看着一桌的策劃案,提筆在紙上修改着,紙上的人物構思和方纔任爾的話緊緊重疊在了一起。
很多事你不去爭取,就永遠不會是你的。
所以,他莫佑琛到底在怕什麼?
桌面的lync閃了閃,任爾的對話框跳了出來。
“喂喂,剛纔忘了問你,你和你的心上人怎麼樣了?”
“一籌莫展。”
“你未免也太遜了。”
“。。。帶着你的咖啡渣滾蛋。”
“我是來關心你,給你點方案,你這也太傷我心了。”
莫佑琛想了想,先不說性別,卓堯哪是那羣凡夫俗子可比的,任爾這種流連花叢的花心蘿蔔給出的建議無非都是些露水情緣,這麼想着卓堯的形象在他心裡又上了一層樓。
“他啊,不是隨便能得手的,你這飢不擇食的模樣少來。”
“他?臥槽,莫佑琛,你這是手誤了?”
“去去去,沒手誤,就是他。”
“小弟佩服!難怪你有賊心沒賊膽。”
莫佑琛想了想,同意了他的說法,他的確是沒有膽兒。可他莫佑琛自認從來都不是膽小的人,卻在卓堯面前,就莫名得慫了。
任爾沒打算放過他,看他半天不回覆,立馬又打了行字,“哥們,你是認真的?”
“我看着難道很不認真?”莫佑琛對自己的外貌很有信心,覺得自己要模樣有模樣,要才華有才華,這問題的根源到底在哪裡。
對方也不客氣,直接回復了三個字,“不靠譜。”
莫佑琛內心一萬匹草泥馬碰過,吹得那一頭捲髮風中凌亂。
任爾心裡纔是臥了個槽,這莫佑琛喜歡漂亮的東西,尤其是漂亮的人,逢場作戲,左右逢源,玩得那叫個溜。其實嘛,對誰也沒有認真過,也保持距離得當。這頭一次認真,就扔了個大□□給他。
不死心,繼續發問,“我記得你上次說有個人既想接近,又想保持距離這種神奇的感覺,說的是不是這個他?”
莫佑琛不回答,連珠炮似的發問,“他媽的我一個絕世好男人,哪裡不靠譜了?”
任爾想了想,打上字,“大概就是因爲你是個男的,微笑.jpg,微笑.jpg,微笑.jpg。”
緊接着他火速下線關機了,下班回家了。
莫佑琛苦逼地加着班,碼着代碼,腦子裡都該死的任爾的那三個字“不靠譜。”和致命的一句話“你是個男的。”
莫佑琛有種被判了死刑的感覺,在這樣渾渾噩噩,無意識的狀態下,他起碼碼錯了十個代碼,等到從這種昏天黑地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
內心大喊不好,連忙給卓堯和殷執發了消息,我加班加得忘記了時間!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