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越說越起勁,旁觀的衆人也在一旁推波助瀾,或嘆息或嗔罵,人聲鼎沸,倒是把這小酒鋪變得熱鬧非凡。
在這間小酒鋪的裡面的一個角落,坐着一名老者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老者身穿一件粗布葛衫,鬍鬚雪白,一個人在那裡自斟自飲,看上去就是一個帶孫子進城的尋常鄉下老農。
而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小男孩,則是靈動得很。他年紀幼小,坐在上面還垂着一雙小短腿。看到對面的老者低頭飲酒,沒有注意到自己,他悄悄地從桌下面拿出一個酒杯,用袖子掩住酒杯口,悄悄地舉到嘴邊。
“靈兒啊,要喝酒也不用這麼偷偷摸摸的吧。”對面的老者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把自己手裡的酒杯放到了桌上,無奈地看着對面的小男孩。
當場被抓了個現行,那小男孩也不慌張。嘻嘻一笑,把袖子放下,大大方方地把酒杯湊到了自己的嘴邊,一仰脖子,像那老者一樣,把杯中的酒一口飲盡了。
“先生啊,這酒真是沒什麼意思,怎麼你還會每隔幾天就來啊?”張曜靈喝完了酒,撇了撇嘴,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這小子還懂酒好不好?真是人小鬼大!”坐在那裡的自然就是竹廬先生了,看他們師徒二人這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先生,這種酒簡直就和清水沒什麼兩樣,真不明白你爲什麼老是來這裡。”張曜靈坐在椅子上,轉了轉手裡的酒杯,頗有些不屑地說道。
“天有酒星,酒之作也,其與天地並矣”。
關於中國酒的起源,前面提到的那個寫《徙戎論》的江統,在其《酒誥》一文中有段非常精闢的總括:“酒之所興,肇自上皇;或雲儀狄,一曰杜康。有飯不盡,委之空桑,積鬱成味,久蓄會芳,本出於此,不由奇方。”
上皇,指遠古神話傳說中的伏羲氏、燧人氏、神農氏。而儀狄是夏禹的一個屬下,時間上晚於上皇時代,《世本》有“儀狄始作酒醪”的說法。東漢《說文解字》中解釋“酒”字的條目中有:“杜康作秫酒。”《世本》也有同樣的說法。“杜康造酒”,經過曹操“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詠唱,在人們心目中杜康已經成了酒的發明者,也有了各種傳說。
這段話說酒的起源有各種傳說,但江統覺得是由於把剩飯倒在桑樹林,糧食鬱積,穀物中的澱粉在自然界存在的微生物所分泌的酶的作用下,逐步分解成糖分、酒精,久蓄則變味成酒,而不是由某一個人所創造的。
中國酒的歷史悠久,但其發展卻很緩慢,長期以來一直是靠自然發酵來釀酒,這樣得到的酒不但雜質多,口感差,而且酒精度數很低。一直到了殷商時期,我國纔開始擺脫酒的原始釀造,開始進入制曲釀酒的階段。
《尚書》上有記載周武王和他的大臣對話:“若有酒醴,爾惟麴櫱。”麴櫱就是酒麴,是一種制酒的糖化發酵劑。酒麴釀酒,融糖化與發酵兩過程爲一體,被稱爲“複式發酵法”,一直是我國具有獨特民族風格的穀物釀酒技藝的源泉,這樣發酵得到的酒度數提高,但也不會超過二十度。
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白酒,一直到了南宋時期纔出現。後世大行其道的茅臺、五糧液這些高度數的白酒都是屬於蒸餾酒,它是用特製的蒸餾器將酒液、酒醪或酒醅加熱,利用酒精和水的沸點不同,得到高度數的酒液,最高可達到六十度以上。而在現在這個時期,這酒還停留在酒麴釀酒的時代,那酒,與後世的那些名酒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張曜靈對這酒很是不屑,竹廬先生對此卻毫不在意。他呵呵一笑,放下酒杯,雙眼眯了起來,低聲對張曜靈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這酒的味道的確不是很好,只是這飲酒飲的不是酒,而是那種心情,那種衆人皆醒我獨醉的感覺。你還小,這些東西,要等你跟我現在一樣老的時候,纔會明白的。”
張曜靈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對這種把他當小孩子的看法很是不滿。轉了轉眼珠,他換了個問題問道:“今天是謝艾將軍班師的日子,先生爲何不去看一下?”
“那謝艾確實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將軍,在整個涼州軍中,可說是第一人。就算是放到天下,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將。只是這些和我都沒有什麼關係,這些是你要操心的事,與我這個老頭子可是沒有半點的關係。”竹廬先生又把酒杯端了起來,把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張曜靈。
“跟我有關係?那先生爲何也不讓我去啊。”張曜靈還是有些不解,繼續追問。本來作爲涼州的下一任繼承人,而且又是比尋常孩子懂事的多,再加上雙方還是兒女親家,張重華的確是要求張曜靈和他一起,去迎接大勝而歸的謝艾一行。張曜靈也是想要去看看這個久聞其名卻一直未曾謀面的謝大將軍。只是竹廬先生卻不讓他去,也是因爲竹廬先生的插入,才讓張重華放棄了自己的堅持,要不然張曜靈也沒有那麼容易脫身。而這一事件也凸顯了竹廬先生的強大影響力,這讓張曜靈更是好奇這位先生的神秘身份。
“我沒有不讓你去啊,在這裡也是可以看到的,只不過是換了個位置而已。”竹廬先生放下了杯中酒,目光陡然一凝,旋即又舒展開來,說道,“好了,他們要來了,從旁觀者的角度,你會看得更明白。”
張曜靈也是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一陣沉悶的滾雷般的聲音傳來,這當然不是什麼雷聲,而是成羣的戰馬蹄敲擊大地纔會發出的雄壯的聲音。在這個時候,能有大隊騎兵馳騁的人馬,定然是那班師而回的謝艾了。
沒有過多久,那聲音越傳越近,城門口兩旁的那些平民百姓也是聽到了這種聲音。城門前早已戒嚴,兩隊鐵甲士兵手持長槍站在兩側,爲班師的大軍清出了一條通道。
而在城門外,張重華一身袞袍服,表情肅穆,帶着一大隊姑臧的大小官員,正在準備迎接那位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謝艾。
“嗚——嗚嗚!”長長的號角吹的震天作響,兩隊士兵向前緩緩移動,張重華大步向前,倒把後面的百官給嚇了一大跳。
“殿下且慢,焉有爲君者迎接臣子的道理?”有人忙跳出來勸阻。
“無妨!”張重華執拗的一揮手,“本王就是要率領文武百官去迎接我涼州最了不起的英雄們!”
趙長正要上前勸一句,旁邊的張祚不着痕跡地在袖底拉了他一把。趙長疑惑地看了看他,也知道這裡不適合詢問,只好把自己已經邁出了半步的腳,又收回來了。
衆人說話的這個當兒,城外的大軍已經來到了眼前。上千名清一色的騎兵緩緩靠近,明亮的盔甲,在太陽的映射下發出了燦爛的反光。
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身戎裝的謝艾帶着手下的幾名偏將邁開大步,迎着張重華疾步走來。
“微臣謝艾,參見涼王殿下!”謝艾等人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大聲喊道。
“謝將軍請起,衆將軍請起!”不等謝艾做出什麼反應,張重華已經衝到了謝艾面前,一把將還跪倒在地上的謝艾拉了起來,呵呵笑道,“此番將十萬羯胡人再次擊敗,衆卿功不可沒。而叔和你,當居首功!”
“殿下謬讚,臣不敢貪功,此次之所以能打退羯胡軍,多虧了張璩大人守城有方,又識破敵人詭計,方纔有了後來的勝利。更重要的是,有了這數千涼州子弟的拼死力戰,才能大敗羯胡騎兵,臣受之有愧!”面對這番涼州最高權利者的讚美,謝艾卻沒有一點迷醉,而是把所有功勞都推給了別人。
“叔和何必如此謙虛,你要受之有愧,那還有何人可擔此殊榮?”張重華也是很瞭解這個謝艾的脾性,知道他爲人一貫謙虛辭讓,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一把攥住了謝艾的手,“來,進城去,讓我爲你們慶功!”
“殿下且慢!”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張重華抓着手向前走了好幾步,謝艾也不敢掙扎,只是連忙出聲阻止。
“嗯?叔和你還有什麼異議?”張重華很是意外,轉過頭來奇怪地看着一臉嚴肅的謝艾。
“殿下,現在還不到慶功的時候。”面對衆人灼灼的奇怪眼神,謝艾卻是凜然不懼,擡着頭朗聲說道,“此次雖然又一次打敗了麻秋的侵犯,也取得了很大的戰果。但是羯胡人國力雄厚,連續兩次的失利還不會動搖他們的根本。那石虎自從敗給遼東的鮮卑慕容氏後,對我涼州是勢在必得。而那領軍的麻秋也是軍中宿將,雖然連連失利但也不容小覷。尤其是現在河南之地盡歸於羯胡人手中,對我涼州虎視眈眈,隨時都可能伺機而動。”
“時局危矣,此刻,萬萬不是把酒言歡的時候!”謝艾沉重地說道,絲毫沒有在意周圍人那奇異的眼光。
此話一出,頓時讓剛纔還在竊竊私語的官員們變得鴉雀無聲。人羣中的趙長似有所悟,轉頭看着帶着神秘微笑的張祚,兩人對視一眼,無聲而笑。
“叔和,”張重華皺了皺眉頭,勉強笑道,“這次大勝,那麻秋已經被打得丟盔棄甲,損失慘重,哪會這麼容易就捲土重來?賞罰分明,現在是慶功之時,這些軍國大事等稍後再詳談吧。”
謝艾還想再說些什麼,人羣中的別駕從事索遐一下子走了出來:“今日是全城百姓爲班師的大軍慶功的日子,更改不得。謝艾將軍也是憂心國事,只是性子急躁了一些,畢竟還是個少年書生嘛。”說完又給了謝艾一個眼神,搖了搖頭。
張重華點頭稱是,臉上又恢復了笑容,重新抓住了謝艾的右手:“對,我們這位大將軍還不過二十,可比漢之霍去病。只是這性子,還是年輕氣盛啊。來來來,隨我進城,我們並肩而行!”
“嗚——嗚嗚!”長長的號角再次吹的震天作響,張重華和謝艾並肩而行,百官緊隨其後,徐徐走回城中。
“現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在小酒鋪裡面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竹廬先生轉頭看着若有所思的張曜靈,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