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秋一下子傻在了那裡,但他的手下中還是有人沒有傻的。躊躇片刻,一名手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說道:“大人,現在夜襲計劃失敗,糧草也被焚,這支來歷不明的軍隊也不好應對。大人……我們還是先撤吧?”
“撤?不行!”聽到有人要撤麻秋馬上不再傻下去了,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出征時我帶兵十萬,如今折損近半卻寸功未立,怎麼能撤?那劉渾一直在等着看我的笑話,我豈能如他的意?”
“大人,這深夜裡不辨敵我,我軍又是毫無防備,這帳很難打得贏的。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一次我們敗了不要緊,我們可以先撤到大夏,待重新準備妥當後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儘管麻秋處於暴怒中,但現在事關身家性命,手下們也顧不得許多了。
“可惡……好,撤吧!”麻秋終於從暴怒中清醒了過來,無力的揮了揮手,下令撤軍。
麻秋垂頭喪氣地走出營帳,出得營帳他才發現了事態的嚴重。兵刃相擊、人喊馬嘶,紛亂不堪的喧譁佔據了整個天地。多處營帳起火,士兵們四處亂竄,白日裡打得城上血流成河的兇悍士卒在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夜襲時都有些猝不及防,如今都變成了沒頭蒼蠅般四處亂竄。在這個混亂不堪的軍營中還伴隨着紛亂的兵刃相擊聲和不時傳來的慘呼,更是讓慌亂的士卒更加惶惶,不知誰是敵人,也不知敵人在哪兒,恐慌在每個人的心裡蔓延。
大勢已去!這是麻秋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告訴他此刻的軍隊早已潰不成軍,難以聚攏起來形成有效的戰鬥力,雖然直覺告訴他襲營的敵人的人數並不會多,但人心已亂,再多的人數也是無用的。
撤!命令一下,原本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的羯胡軍一下子有了逃竄的方向,大多數人開始蜂擁向南方,浩浩蕩蕩,當然這人羣已經是混亂得不成樣子,自然也不會有人去排什麼隊列,狼奔豕突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發生一些人馬踐踏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
面對這種混亂不堪的場面,久經戰陣的麻秋也沒有什麼辦法,瘋狂的士兵早已失去了理智,在平時或許會畏懼高高在上的上官,可在這種時刻自然是逃命要緊,誰會去管你是什麼將軍大人的,反正這麼黑這麼多人誰也沒辦法。剛開始還有幾名內營的親兵試圖去止住四散而逃的逃兵洪流,但是在殺了好幾個士兵後並沒有止住士兵奔逃的勢頭,反而激起了士兵的兇性,一羣士兵發一聲喊將這幾個親兵圍殺當場,在亂軍中很快被踏成肉泥。
看到這一幕就再也沒有人敢去阻擋這股洪流了。內營的親兵雖然要比這些普通的士兵訓練有素得多,但人數太少,這些士兵已經發瘋,誰擋住了他們逃奔的路他們就會把他殺死。恐怕就算麻秋站在前面他們也是照砍不誤,更遑論這些普通的親兵了。
有親兵從混亂的後營中好不容易地牽來了幾匹馬,麻秋和手下的幾名親信有些慌亂地爬上馬背,正要準備縱馬逃回大夏城,忽然有一人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那從鄴城來的劉渾不知在何處,要不要派人去找尋一下?”
“找他作甚?”想到在戰前自己曾信心滿滿的羞辱過他,誰想到現在不但沒有拿下桴罕城,反而損兵折將,現在自己還要狼狽地逃回去,麻秋的心裡就涌出一股無法抑制的羞怒和憤恨:若讓他看到現在的自己的狼狽相,他肯定會更得意吧。他多睿智啊,多有先見之明,若聽他的話現在應該都在桴罕城裡坐着了!麻秋的心胸本就不寬廣,現在如此狼狽不堪更是受不得人言,現在在他的心中浮現的就是劉渾嘲笑自己的畫面。麻秋的心中好一陣抽搐,頭一昂,恨聲道:“劉大人足智多謀運籌帷幄,何須我等操心?現在必是安然無恙,我們現在撤回大夏,重整軍隊,易邊再戰!”
足智多謀、運籌帷幄?這跟逃命有關係嗎?衆人面面相覷。只是衆人和那劉渾也沒有什麼交情,剛纔有人發問只是覺得對援軍首領不聞不問有些說不過去,現在見到大人這副羞怒不已的樣子衆人只好閉緊了嘴巴,不敢在觸麻秋的眉頭,一個個趕緊上馬,一個個慌不擇路地跟隨着麻秋逃向大夏城。
兵敗如山倒。
這一次麻秋攜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地圍攻桴罕城,殺得桴罕城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然而這股強大的軍隊在潰敗後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在漆黑的夜幕中十數萬大軍先是從夢鄉中驚醒,然後又受到從未想到過的未知敵人的偷襲,沒有人還能靜下心來想着什麼禦敵,所有人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逃得越遠越好!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產生恐懼,恐懼到了一個臨界點就會心理崩潰。本來白天就拼殺了一夜,好不容易能睡一個安穩覺,誰知睡到一半忽然有敵人殺進來了,四周黑漆漆的也不知敵人在哪,不知敵人人數有多少,什麼都不知道這仗還怎麼打?到處只見烈火熊熊,多處營帳都已起火,還有一些惶惶不安的士兵嘶喊着一些不辨真假的敵情,這讓這些普通的士兵怎能不慌張?許多人連衣甲都沒穿就跑了出來,慌慌張張的到處跑。黑夜中也分不清敵我,不時會有一些冷箭射來,更是將這種恐慌擴散開來,敵人都沒見到就有一些人開始見人就砍。這些發瘋的士兵很快就將這種瘋狂擴散,四處金鐵交擊聲不斷,默默長夜中只剩下紛亂的馬蹄聲和聲嘶力竭的慘呼,深沉夜幕也無法將這種混亂掩蓋,血腥再次彌散在這天地間。
麻秋知道這種夜襲十分可怕,這十萬大軍恐怕要折損數萬人,只是他也沒有辦法。大意輕敵使他對這次夜襲毫無反應,到現在爲止他都沒有明白到底是哪裡來的敵人。桴罕城四面圍困,就算這次的裡應外合之計失敗了可也不過是損失幾千人,這點損失他還是可以承受的,只是這焚燒了後軍輜重的敵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直覺告訴他這次夜襲的敵人的人數並不會多,絕對不會超過萬人,若是在正面戰場上他有着充足的信心將他們擊敗。只是敵人是不會順着他的心意來的,這次突如其來的夜襲一下子把習慣了平靜入眠的羯胡軍驚破了膽,白天可以在城頭與桴罕守軍亡命廝殺的悍卒在遭受這種猝不及防的夜襲時卻變成了沒頭的蒼蠅,只懂得四處亂竄,再不復白日的悍勇。
麻秋倉皇而逃,心頭卻在滴血。這已是他第二次進攻涼州,難道還要以失敗告終嗎?折損了幾萬人他可以不在乎,反正賤民多的是,隨便一徵丁就又有幾萬人。從去年那一戰到現在連連失利,只拿下了大河以南的幾座小城,涼州張氏依然在姑臧逍遙。死傷數萬士卒,費盡無數錢糧,難道依然拿涼州沒辦法嗎?不,這只是一次意外,是我大意了,只要我打起精神來我就不會失敗!回到大夏後我就再把周邊郡縣的丁壯徵召過來,我就不信這桴罕城還打不下來。我,不會輸!
麻秋在馬上暗暗地構思自己的捲土重來大計,雖然在逃亡中卻是心境不亂,不愧是沙場老將。只是被他拋下的數萬羯胡軍士卒就沒有他那麼好的心境修養了,到處都是慌不擇路的士卒,也不知道敵人在哪兒,只能慌慌張張的向前跑。邊跑還要邊小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旁邊就會有人給自己一刀子,要是中招那就只能躺地上當肥料了。數萬人的逃亡景象十分壯觀,只是卻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有混亂的地方就會有有序的地方,在這混亂的洪流中卻又有一些騎兵並不慌亂,他們散佈在外圍,排着一種分散卻又不混亂的隊列,緩緩地驅趕着這些散兵向一個方向逃去,時不時的還會放一些冷箭製造一些混亂,加速這些亡命奔逃的士兵的自相殘殺。
在這些騎兵的緩緩驅趕之下,狼奔豕突的羯胡軍漸漸遠去,只留下了遍地的死屍和流不盡的鮮血。這些已經死去的羯胡軍的士卒大睜着眼睛,死不瞑目的眼神裡有着驚恐和惶惑。爲什麼平日裡一起浴血奮戰的袍澤會對自己下殺手?敵人是誰?這些問題註定不會有人去爲他們解答,他們只能大睜着眼睛望着那始終如一的黑夜,夜無言。
“將軍,羯胡軍已退出桴罕城十里之外,是否要繼續追擊?”一名騎士縱馬奔回,向一個一直守在後方的黑袍將軍恭聲問道。
“窮寇莫追,退敵即可,都撤回來吧,否則得不償失。”那黑袍將軍出聲道,聲音竟十分年輕,聽聲音應該超不過三十歲。
“是!”這將軍雖然年輕,那人卻恭敬非常,應命而去,縱馬奔向前方的騎兵。
“夜深不辨敵我,這桴罕城門也不會輕啓。”那黑袍將軍擡頭望了一眼這漆黑的夜幕,略一沉吟道,“這樣,全軍到西門外三裡處紮營,待天明後再與城中聯絡吧。”
衆人領命而去,望向黑袍將軍的目光中卻有着掩飾不住的崇拜和激動。以五千騎兵打得羯胡軍潰不成軍,四散逃離,這份領軍才能值得所有人欽佩,更何況他還只有二十多歲,就更讓這些手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黑袍將軍彷彿對衆人的崇敬目光視而不見,他只是騎在馬上緩緩而行,望着這始終如一的夜空喃喃自語:“這只是個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