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時,涼王府前堂中,有兩人正在緊張地商議着什麼事。
“桴罕城的局勢如何?”一臉緊張的張重華看着對面的韓誠,他正是剛從桴罕城前線回來稟報軍情的傳令官。
“殿下,”儘管剛剛經過了數日的急行趕路,現在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喝一口熱水,一臉風塵之色的韓誠卻沒有絲毫倦怠之心,他站起身來恭聲說道,“稟殿下,此次麻秋攜十萬大軍而來,最開始時我們沒有得到一點消息,致使麻秋的十萬大軍開到桴罕城下時城內守軍有些猝不及防,城門險些失守。所幸羯胡軍統率不明,未能形成統一的攻勢,再加上城內軍民一心,抵禦住了羯胡軍的數次強攻,所以桴罕城才得以險險保住。”
“好險!”儘管這個消息張重華幾天前就已經知道了,但現在聽到了他依然是有些後怕。這次羯胡軍的進攻可以說是十分的突兀,事前沒有得到一點消息,所以在聽到桴罕遇襲後姑臧又是一片混亂,要不是桴罕未失,只怕現在已不知道亂成什麼樣了。
“我聽說這一次桴罕城出了內奸?可有此事?”說到這裡,張重華的語氣變冷,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了。
“確有此事。”聽到張重華的這句詢問,韓誠也是有些憤怒,顯見得對這個勾結外敵的內奸也是非常不齒,“桴罕城居於大河之北,數十年來少經戰火,這一次面對外敵雖然城內軍民齊心合力打退了羯胡軍的強攻,但羯胡軍有十萬之衆,而城內守城將士只有數千,且還有一部分老弱士卒,敵衆我寡,很顯然是守不住幾天的。而當時援軍也是遙遙無期,遠水不解近渴,桴罕城只能靠這數千士卒堅持下去纔可以。於是在關於如何守城的策略上城內的官員就有了一些分歧。”
“什麼分歧?”這個事情在邸報上沒有見到詳細的敘述,張重華倒是來了興趣。
“桴罕城有內外城之分,內城面積較外城要小很多,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在外城已經有了數萬百姓生息繁衍。但此次羯胡軍分四面全面強攻,龐大的外城防守起來難度很大,所以晉昌太守郎坦就提議放棄外城,壓縮防禦陣線,全面防守內城,所以起了一場爭執。”
“郎……坦?”張重華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個名字聽上去好耳熟啊。他是……”
韓誠沒有聽清張重華的低聲自語,接着說道“郎坦的這一計策雖然可以降低防守難度,集中防禦力量抗禦羯胡軍的強攻。但放棄外城獨守內城也就相當於拋棄了外城的數萬百姓,等於是將外城的數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放在了羯胡軍的鐵蹄之下,如此行徑不仁不義且會動搖人心,所以寧戎校尉張璩沒有采納這一建議,而是……”
“我想起來了!”張重華沒有聽到韓誠的話,他一直陷在剛纔的回憶之中。他這突然的一聲高呼,倒把正在細心講述的韓誠嚇了一大跳。張重華沒有在意,他一臉追憶之色地道,“在八年前的一次宴會中我曾經見過這個郎坦,那時我還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童。在那次宴會的清談辯難中郎坦持‘才命相妨’之論連敗數名士子,當時在涼州名噪一時,他現在怎麼了?”看來他真的沒有聽到剛纔韓誠說的話。
“殿下,”韓誠可不敢指摘張重華的不是,他把剛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接着說道,“本來這也沒什麼,不過是政見不合而已,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郎坦卻好不識趣,只是有人略有微詞他就受不了了,恰巧在麻秋的手下中有一個郎坦的同宗遠親,他悄悄地潛伏進城中,在他的一番勸誘之下,郎坦竟然很快就答應了下來,他和羯胡軍約定攻城日期,在那一夜由他騙開城門,引羯胡軍進城。”
“那最後是怎麼發現的?”張華接着追問道。
“那就多虧了寧戎校尉張璩張大人了。”韓誠的話裡多了一絲敬意,對這位識破敵人詭計的老大人很是欽佩,“張大人夜深巡城,卻見到一對可疑的士兵換防城門。張大人發現有些不對,在他的一番探查下發現這些人非我城內士兵,心知這些人必是奸細無疑。因爲不知城內到底有多少羯胡軍混了進來,也不知那內應到底是誰,所以張大人索性將計就計,假意放這一隊內應去開啓城門,張大人就帶大隊人馬埋伏在城門處,最後把這數百名羯胡軍內應全數斬殺!”
“這張大人果然是薑桂之性,老而彌堅啊。”張重華對這個張璩也並不陌生,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聽自己的父親說過這張璩的一些戰績,可說是百戰老將了。沒想到年老的張璩依然是老當益壯,又粉碎了一次軍事危機。想到了可敬的張璩,張重華又想到了那個通敵的郎坦,他恨聲說道,“這個郎坦,真是枉讀聖賢書!爲官一方卻不思衛民守土,卻與外敵勾結,通敵賣國,實在是可恨!可恨!”
“那圍城的十萬羯胡軍又是如何退卻的?”發完一通感慨,張重華又問道。
“稟殿下,張大人雖然挫敗了羯胡軍裡應外合的詭計,但羯胡軍主力未損,仍舊是不肯退走。豈知冥冥中自有天意,”韓誠頓了頓,然後用一種興奮的口吻繼續敘述下去,“就在這時謝將軍也恰好正趕到桴罕城外,在得知了這些情況後就馬上派出了一隊騎兵衝入羯胡軍後營中焚其糧草,謝將軍又帶人在羯胡軍中製造混亂,結果深夜中羯胡軍猝不及防,亂作一團,在深夜中四散而逃,人馬踐踏而死者無數,麻秋也只能退回大夏,桴罕城之圍遂解。”
“好!真不愧是我涼州的衛霍啊!”即使早已知道了結果,張重華依舊是有些熱血上涌。看了一眼滿臉風塵疲倦不堪的韓誠,張重華又溫言道,“韓校尉一路辛苦了,現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韓誠垂首應是,拱手退下。
張重華站在門前,任金黃色的陽光灑在自己瘦削的身軀上。看着遠處啄食的羣鳥,心中想道:這羯胡軍兩次強攻涼州,多虧了自己破格啓用謝艾領軍,才一挽頹勢,保住了這份祖宗家業。國家存亡在於兵,而兵以將爲主,這謝艾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一位良將。不招人妒是庸才,父親的話沒有錯,衆臣見謝艾屢立奇功,受到重用,心生嫉妒也是不可避免的。那些毀謗之言倒是不可多加理會,但也不能聽之任之,不然這些倚老賣老的大臣簡直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君臣之道了!不管怎麼說,那謝艾也是自己的親家嘛。
想到這裡,張重華的嘴角出現了一抹笑意,這讓他又想到了自己那個古怪的兒子。小小年紀卻是一副沉靜的樣子,像一個小大人似的,似乎什麼瞞不住他,有時候自己在他面前說話時也要小心翼翼的,真不愧是我的兒子啊,就是與衆不同!
剛想到這裡,張重華突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正從後院走出來,而牽着他的手的還有自己的妻子裴鳳如和謝家母女。看他們的樣子像是要出去,張重華有些奇怪,不禁出聲問道:“鳳如,你們這是去哪裡?”
突然出現的一聲問話倒是把裴鳳如嚇了一跳,她擡頭看到是自己的丈夫在前廳正一臉疑惑地看着自己,沒好氣地道:“突然就來一嗓子,真是嚇死人了!”
“呃……”張重華尷尬地笑了一下,旁邊可還有謝夫人母女看着呢,這個鳳如還是這麼直接,不過結婚數年,這個妻子一直是這個直率的性子,不過倒是很可愛,他也早就習慣了。他不以爲忤,又重複了一遍,“你帶着曜靈和謝夫人去哪裡?”
“去哪裡?”裴鳳如瞪大了眼睛,然後又是有些不滿得道,“這可是昨天就跟你說好的啊,我和謝夫人帶着兩個孩子去天梯山大佛寺進香,你怎麼又忘了?”
“哦,倒是我忘了。”張重華有些愕然,不過很快他就想起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只是他這幾天一直忙着處理前線的軍情調動,所以也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當時也就隨口答應了一聲。那大佛寺在姑臧的上層士族中名氣很大,許多達官貴人都已能聆聽到那竺佛圖澄的親傳弟子竺法和的說法爲榮,平日裡進山燒香拜佛者不絕,且距離姑臧城不遠,倒是沒有什麼危險。張重華也沒有當一回事,只是還有些不放心的囑咐道,“那就去吧。不過多帶一些侍衛,看好靈兒,別讓他到處亂跑。
“知道了,這小鬼頭那還需要我操心啊。“裴鳳如回頭瞪了一眼一臉無辜的張曜靈,語氣中很是不滿。
受池魚之殃的張曜靈很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然後用一種同病相憐的眼神和同樣受傷的父親交流了一下眼神,父子倆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好了,靈兒,走吧。“裴鳳如沒有發現這對父子的小動作,和謝夫人一人一手抓着一個孩子走出門去。
“大佛寺?聽說倒是個好去處啊。”張重華搖了搖頭,笑了笑,轉身也是離開了前廳,回頭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