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張墨那得意的表情,張曜靈走到那塊大磨盤前面,用自己的左手敲了敲,歪過頭來對着張墨說道:“叔叔,這塊大磨盤,就是你自己一個人搬來的嗎?”
“沒錯,你叔叔別的本事沒有,這一點力氣還是有的!”張墨又特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粗壯的肌肉,同時又不懷好意地對張曜靈說道,“這麼一點重量,我想侄兒你肯定不當一回事吧?就讓那幫有眼無珠的老兵賊,瞧一瞧我們張家人的手段!”
“張將軍,公子身份尊貴,怎麼能與那些粗野武夫相提並論?快快把這磨盤搬開,不要擾了公子的興致!”王擢早就瞧出了不對,只是直到張墨這樣向張曜靈挑釁時,他才只好站出來阻止。這裡畢竟是由他爲主,一旦張曜靈要是出了什麼醜,他要怎麼跟張重華交代?所以儘管對張墨心有忌憚,王擢還是不得不站了出來。
“沒事的,我侄兒可不是一般人,這一點點的份量,連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舉起來,何況我侄兒?只要舉起來了,那幫吵吵嚷嚷的老兵賊,馬上就會閉上嘴巴了。舉手之勞,就可以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難道王大人不是這麼認爲的嗎?”張墨揮了揮手,阻止了王擢的好意勸阻。
“王將軍不用擔心,這也是我叔叔的一番好意,也沒什麼嘛!”張曜靈笑着打斷了王擢再次勸阻的企圖,走到張墨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道,“我的叔叔,你知道我一共有幾個叔叔嗎?”
“幾個?這個……應該不少吧,我們張家人還是很多的……你問這個幹什麼?”張墨抓了抓頭皮,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沒什麼,只是告訴叔叔一句,我這個叔叔,可不是白叫的。我叫一聲叔叔,那可是有份量的。”張曜靈轉過身去走到磨盤前面,細細地打量起來,頭也不回地傳過來一句話。
略微地掃了幾眼,張曜靈捲起了自己的衣袖,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準備搬起這一塊大磨盤。
昏暗的天色下,朦朦朧朧中,張曜靈那有些瘦弱的手臂與張墨那粗壯的手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讓在一旁的王擢心裡更加着急。
這塊磨盤重達五六百斤,就連王擢自己,也是自家知自家事,絕對是辦不到的。就連那個有着一身神力的張墨,搬動起來也頗爲費力,並沒有他說得那麼輕鬆如意。張曜靈一個實際年齡只有八歲的孩子,可能辦得到嗎?
只是張曜靈已經做出了決定,王擢也不好再次反駁,以免損了張曜靈的威信。好在這塊磨盤實在是太過笨重,張曜靈是絕無可能搬起來的,也就不用擔心他會不會使過了力,傷到自己。只要倒是候見情勢不對,自己馬上上去把場面攪渾亂,那也就沒什麼事了。張曜靈丟些面子是在所難免的了,但好在他還只有八歲,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張曜靈不瞭解王擢現在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在了爲自己收拾爛場子上面。但他也明白,在場的所有人,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自己可以舉起這塊巨大的磨盤。也罷,事實足以說明一切,今天就讓他們開開眼界吧。
張曜靈伸出雙臂,各自抓住磨盤裸露在外面的一處石孔,兩膝微曲,“喝”的一聲,發起力來。
“起來了!真的起來了!”
圍觀在一邊,各懷心機的衆官員,全都失聲驚呼了起來。
只見張曜靈白皙瘦弱的雙臂在這一刻似乎漲大了許多,青筋畢露,牢牢地抱緊了大石磨。而就在他的這一聲“喝”之下,那一塊巨大的石魔,已經被他穩穩地從泥土中拔了出來,停留在他的胸前,還在緩緩地向上升起。
“叔叔,你從哪裡搬來的?要讓侄兒送回去嗎?”舉起了如此巨大的磨盤,張曜靈彎着身子,對大張着一張嘴,活像一隻死去的癩蛤蟆一般的張墨說道。
“呃……這個……”張墨完全被這一個完全超出他的想象的一幕所震驚了,張了張嘴,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呵呵……,叔叔想不起來了嗎?那就讓我還給叔叔,讓叔叔好好想一想吧!”
張曜靈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突然雙臂一震,這一個碩大的磨盤一下子從張曜靈的雙臂之間飛了出去。
圓滾滾的磨盤在夜空中劃過了一個優美的圓弧,然後帶着呼嘯的急促風聲,出現在了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回事的張墨頭頂,眼看就要砸上去了。
“墨兒,小心!”
一聲驚呼從圍觀的人羣之中響起,只是這聲音響起地太遲了,還沒有來得及傳到張墨的耳朵裡,張曜靈已經把這塊大石磨甩到了張墨的頭頂。
而張墨呢,依然還沒有從張曜靈大發神威舉起磨盤這一件意外事件中清醒過來,待聽到呼嘯的風聲響到了自己的耳畔,才擡起頭來向上看去。只看到一個圓滾滾的不明物體呼嘯着向自己的頭頂直直地砸了下來,一團突如其來的黑影,已經將自己籠罩。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張墨什麼都來不及做,只能大睜着那雙牛眼,驚駭欲絕地看着那團黑影在自己的眼中越變越大,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砰!”
又是一聲沉重的悶響,只是這一聲,明顯要比張墨剛纔的那一聲,要沉悶地多,連站在人羣外圍的幾名圍觀者,也是感覺到了地面的微微震顫。
“噗!”
衆人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也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又一聲響動從場中央傳了過來。
只見在場中央,原本在衆人的想象中已經變成了一堆肉泥的張墨,依然全胳膊全腿地留在場中央。既沒有被砸成一灘肉泥,也沒有被砸個粉身碎骨,依然還是好好的。
只是現在的張墨已經不是像剛開始那樣,趾高氣揚地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望着張曜靈。
現在的張墨,已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全身癱軟,目光呆滯,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非生物一樣,空洞,無聲。
只是如果有人向前面去多走幾步,就會明白,爲什麼本來一臉淡淡笑意的張曜靈,爲什麼會一下子皺緊了眉頭,幾步就向外面退了好幾步。
無他,惟屎溺爾。
張曜靈皺緊了眉頭,一邊還緊緊地捂住了鼻子,對着張墨說道:“我說叔叔啊,就算現在在這裡的這些都是男人,你也不能這麼幹哪?這裡畢竟是公共場所,你這樣隨地大小便,可是很不講衛生的。你說你這麼做,先不提那些園丁們要怎麼辛苦地清理,就只是你這一下子所留下的東西,又會孳生多少的蚊蠅?這麼做會教壞小朋友的,就算這裡沒有小朋友,你也不能這麼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啊?你畢竟是我們張家的人,行走在外代表着我們張家的形象,切不可不自尊不自愛毀了我們張家百年來的清譽啊!你說,你這麼一來,讓那些一心想看我的笑話的老兵賊們怎麼想?讓那些最喜歡八卦的街頭大嬸怎麼想?讓那些無辜的花花草草怎麼想?讓那些……”
模仿着張墨剛開始的語氣,張曜靈開始了自己的長篇大論。在這一刻,唐僧、韋小寶等大神靈魂附體,指桑罵槐、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等等罵人神技被髮揮得淋漓盡致,直把張墨罵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還好張墨現在依舊是陷入了呆滯之中,一言不發,完全對張曜靈的這些辱罵置若罔聞,毫無反應。
罵了很久,老是這麼一個人罵,而沒有人來接茬,張曜靈也是覺得有些無趣,越是也就停下了話頭。
轉過身去,看了看同樣是一臉呆滯的全城官員,張曜靈很是無辜地笑了笑:“好了,餐前甜點已經結束了,現在我們可以入席了!”
衆人啞口無言,都是有些震驚地看着張曜靈。剛纔張曜靈的那一番惡趣味的辱罵,並沒有被他們放在心上。真正引起他們注意的,只是從一進門,張曜靈的一系列表現。
從一開始面對張墨的挑釁,連王擢也不敢放什麼重話,只是小聲地申斥。而張曜靈在瞭解到這些情況之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地和張墨套起了近乎,敘起了叔侄之親。看他那股熱乎勁,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的關係有多好。誰能想到他們只是剛剛認識,而且就在剛纔,張墨還在他的面前狠狠地挑釁了一把。
張曜靈這麼熱情,的確大大地超出了張墨的預料。而遭遇到了這種突然的變故,張墨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向張曜靈說什麼重話了。在張曜靈的這一連串打岔之下,張墨幾乎被耍了個團團轉。而他最開始說的那些話,也全部被張曜靈加倍返還給了他,以至於現在還癱在場中央,丟盡臉面,還受夠了驚嚇。
從一開始,張曜靈就沒有把張墨的挑釁當一回事。從最初,他就一直在耍他!
張曜靈這突然的一手,不但圓滿地解決了張墨的這一當頭棒喝,也給了那些蠢蠢欲動的地方豪強勢力一個嚴重的警告,讓他們不敢妄動。
張曜靈纔不相信,就憑張墨這一個沒腦子的莽漢,背後沒人,會站到這裡來向張耀靈當面叫囂。這一定是當地的那些豪強勢力,想要給張曜靈一個下馬威,折損一下張曜靈的面子,以免他不把這些地頭蛇放在眼裡。
只是張曜靈的表現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先是一陣裝傻充愣,最後突然發威,一下子不但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張墨嚇得尿了褲子,而且也震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
不管這些人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吃完這一頓宴席,走出這裡,在家裡想的又是什麼。從這一天起,張曜靈正式在桴罕城的各方勢力的心中,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記號。
我,張曜靈,來了!
草草地結束了這一場食不甘味的宴席,王擢目送着全部的官員一個個走出縣府,心中也是有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這個八歲的孩子,他的能量還真不簡單。只怕這一戰,還真是有的打了!
送走了所有的賓客,王擢懷着複雜的心事,繞過幾重門樓,蜿蜒曲折,來到後院的一處僻靜的院落。
在這裡,有人等着他。
“公子,老朽準備不周,讓公子受驚了。”撇開了所有的賓客,張曜靈與王擢在這裡秘密見面,這纔是來之前張重華與張曜靈一番密議,才告訴給他的決定。
“無妨,那等跳樑小醜,也翻不起什麼大風浪。就當是爲在場的諸位,演一場猴戲了!”張曜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走到了桌前,藉着跳躍的火光,指着桌子上平攤着的一張地圖,對王擢說道,“時間不多了,我又剛剛來到這裡,什麼事情都不熟悉。王大人還是好好替我講解一下,這一場戰爭的敵我形勢吧。”
“公子以大局爲重,不與這些宵小之徒計較,倒是末將顯得小氣了。”王擢客套了一句,然後就走到了桌子前面,看着那張地圖對張曜靈說道,“不知公子想要聽什麼?”
“來之前父親只是跟我說,要拿下隴西之地,其餘的,就聽王將軍的決議。不知道王將軍,自己的胃口有多大呢?”張曜靈用手指在桴罕與長安之間比劃了一下,輕輕地敲着桌面,發出“嗒嗒”的清脆響聲。
“公子請看,我們現在身在桴罕,就我們現在控制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大夏郡,隔洮水與苻秦的武始郡遙遙相望。”一說起這些軍事地理,王擢一下子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武始郡的兵力並不算多,一旦我們渡過洮水,就可以先佔據武始,再向距離武始郡只有不到五十里的隴西郡直接插入,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則大事可爲!”
“不知道王將軍,在上一次是怎麼樣一直打到上邽的呢?”張曜靈一直靜靜地聽着王擢的講述,一直到王擢停下來了,才語氣淡淡地問道。
“那一戰……”一提起那一場慘敗,一下子就揭起了王擢心中最深處的那一處瘡疤。但是張曜靈既然問起,王擢深吸了一口氣,只能艱難地說道,“那一戰,與此頗多相似之處,但是我敢保證,從這裡到隴西,一定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王將軍上一次死了一萬多的士兵吧?那些士兵的白骨,已經永遠地留在了隴山山麓,再也回不了家了。這一次,不知道王將軍,打算送多少人,埋骨隴山之下?”張曜靈目光灼灼地注視着面色痛苦的王擢,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申辯,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一字一句,重重地敲打在王擢的心上,也讓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王擢低下了頭,啞着嗓子說道:“末將無能,有負涼王殿下所託,也對不起那些把身家性命交給我王擢的一萬三千名士兵。公子天資過人,有經天緯地之才,末將甘願讓出指揮之位,請公子全權主持此戰。但末將有最後一個請求,請公子允許末將以尋常士卒的身份參加此戰,絕對不給公子添任何麻煩!請公子應允!”
說到動情處,王擢的嗓音變得喑啞起來,到最後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長跪在張曜靈的面前,一跪倒地,身子一動不動。
“王將軍誤會了,晚生後輩,有什麼膽略,何敢擔此重任?”錯愕地看了看突然跪到地上,還帶着哭腔的王擢,張曜靈只好無奈地把王擢又從地上拉了起來,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只是想提出我的一個想法,並沒有奪權的想法,誰知道王將軍竟然產生了誤會,這倒是我的罪過了。”
“公子不必如此,上一次那的確是末將無能,怨不得旁人。只求公子允許末將參戰,那些士兵兄弟埋骨他鄉,我王某人對不起他們,無論如何,一定要去拜祭一下他們!”王擢跪在地上就是不起來,張曜靈也不好用很大的力氣,一時間倒是拿這個倔強的王擢,沒了主意。
“王將軍,對於隴西郡之後的戰事,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讓我聽一聽嗎?”一時間勸不了這個倔強的王擢,只好放棄了這個想法,轉化了一個話題,問着跪在地上的王擢。
“隴西之後,便接近了渭水。一旦拿下了隴西郡,便可以沿渭水順流而下,一路打到上邽,”一提起這個如同恥辱柱一般的屈辱之地,王擢的臉頰又痛苦地抽動了一下,但還是繼續一絲不苟地說下去,“上邽城的守將是秦州刺史苻願,此人並沒有什麼將才,只是因爲姓苻才當上的這個刺史。而且現在苻秦的山西之地多有動亂,此地兵力多有薄弱,打下這些地方並不困難,只要擇一良將,不貪功冒進,還是可以很順利的。”
“氐人的人數並不多,在秦州就更少了。這裡的百姓多爲我晉人遺民,對這些鳩佔鵲巢的氐人並無好感,在此之前我就已經得到了很多地方的暗中投誠,到時候裡應外合,打下隴西、秦州都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所唯一需要慎重考慮的,是要怎樣面對苻秦人的反攻啊!”
王擢依舊跪在地上,只是說完這句話,他那原本挺直的腰桿,一下子彎了下去,聲音,也變得傷感不已,疑慮重重,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