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喜兒跟着如玥走出,這才顧得上細說:“方纔當着皇后娘娘的面兒,奴才實在不敢多嘴。四阿哥與定嬪娘娘均中了毒,看樣子不輕呢!”
如玥幾乎是想也不想,脫口道:“定嬪?怎麼會是定嬪。”問出口,她自己心裡反而也有了數,這便是定嬪博得皇上同情的第一步吧,她急着要開始撇清自己了。
“奴才不知。”樂喜兒想了想,還是不安的抖出了實情:“聽說是吃了咱們宮裡送去的點心,才中了毒。娘娘您快想法子啊,這會兒皇上已經去了延禧宮。”
“咱們宮裡送去的點心?”如玥不免憤懣。這些日子,玉嬪說起四阿哥很喜歡奶黃酥,就隔三差五的讓人做了送過去,不想連着一點竟也能給定嬪利用了去。“能有什麼法子,不過就是看皇上信不信了。”
樂喜兒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只好匆忙的跟着,閉口不言。
襲兒與沛雙見如玥走出來,也不免心急的不行。“小姐,您說這可怎麼辦?”沛雙只覺得驕陽似火,曬在身上卻格外的寒涼,好像被一團厚冰裹着,根本感受不到溫暖。就連頭上涔涔汨汨冒出來的,竟也是冷汗珠子,着實令人不知所措。
“看樣子,是咱們小看了她。”襲兒的臉色也陰沉的厲害,關乎子嗣,即便是皇上再寵愛如妃,也未必會信。畢竟皇上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江山社稷的根本,再輕也比紅顏薄命的女子重上千百倍。更何況這根本就不輕。
如玥見幾個人臉色都不好看,少不得呵呵一笑:“瞧你們,怕成這個樣子做什麼。皇上若是信了我,那我便要多念幾聲阿彌陀佛,若是不肯信,大不了一死謝罪。左不過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兒,待在這後宮裡十來年,什麼沒見過,又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沛雙腳一軟,整個人崴到了一邊,跌坐在地。樂喜兒緊忙過去扶了她,關詢道:“雙姑娘你沒事兒吧?”
沛雙搖了搖頭,沉痛不已:“小姐,求您了,這樣灰心的話,千萬不要再說了。奴婢怎麼聽着這樣害怕呢!”
“你也說了,是灰心的話。自然是灰了心纔會說的。”如玥上了輦車,便閉上了眼睛。面對她的是血雨腥風也好,是命懸一線也罷,總歸是他給的。既然是他給的,那麼她便欣然承受。
以前總覺得金飾太過沉重,花樣變化也少,現在扶着腕子上襲兒選的手釧,如玥忽然覺得挺好的。這樣沉甸甸的感覺挺好的,起碼存在,起碼安心。
故作堅強的撐起端莊的樣子,可真的能坦然的面對自己的心麼?她多麼希望,皇上不會問她就信了。該是夫君纔有的樣子,卻不該是皇帝纔有的樣子。
車輦停在了延禧宮外,如玥沉了一股疑問於心間,邁着穩健的步子走了進去。“襲兒陪着我就好,其餘人就在這裡候着信兒。”
沛雙本也想跟進去,卻想起徐淼那條線還得有人看着,鄭重道:“小姐您安心就是,奴婢自有分寸。”
玉嬪率先迎了出來,雙眼哭的紅腫:“如玥,你可來了,這該如何是好?”如玥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姐姐別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四阿哥怎麼樣了?”
“四阿哥還昏迷着,御醫說是沒見過這種劇毒,不知當如何化解。當時定嬪也在場,說四阿哥稚嫩不便試藥,毫不猶豫的也吞了一塊奶黃酥,讓御醫先爲她化解了毒再給四阿哥用藥。”玉嬪嗚嗚咽咽的,卻把話說的格外清楚。關乎到四阿哥的生死,她怎麼能馬虎。
“四阿哥等得了那麼久麼?”如玥不禁暗香,若非定嬪知道這毒的藥性,她怎麼能肯定四阿哥能撐住?又怎麼會蠢到以身試毒,擺明了就是她自己毒了自己。
“妹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玉嬪聽了這沒頭沒尾的話,心裡有些不舒坦:“誰說四阿哥等不到?”
“不是,姐姐,你別急,我哪裡是這個意思嘛!”如玥連哄帶勸道:“我是說,倘若這藥性較急,在定嬪身上就得耽誤好些時候,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救治四阿哥的時辰。”
“藥雖然不敢用,可御醫們以銀針封穴,減慢了劇毒攻心的速度。應該,應該……”玉嬪心裡也沒了主意:“怎麼石御醫還不來,四阿哥的身子一向是他在照顧的。”
“姐姐在這裡等石御醫來,如玥自行進去看看情形如何。”
“等等。”玉嬪喚住如玥,爲難道:“我該陪着你進去的,可實在是放心不下四阿哥。皇上這會兒,臉色可不好看呢!”
“不礙的。”如玥輕輕的拍了拍玉嬪的手背:“我沒做過,皇上必然不會怪罪。姐姐你放心就是了。”
“這……”玉嬪艱難的點了點頭,囑咐道:“若是有什麼不好,你可千萬別跟皇上硬頂啊。”
“知道了。”如玥微笑着,脣角的弧度美的剛剛好。可她心裡的彷徨,又豈會是旁人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來的。
“四阿哥怎麼樣了?”如玥沒有請安,徑自走進內寢。卻見定嬪面如死灰一般倚在牀榻邊的躺椅上昏迷不醒。而皇帝一直背身立着,聽見了如玥的聲音也不曾轉過臉來。“臣妾給皇上請安。”如玥略微欠了欠身,也不待皇上應聲,就走上前去。
“你來看看他吧。”皇帝見如玥站在了自己身後,終究還是平穩的開口道。
如玥聽了這句話,根本無從感受到皇帝的心境,卻坦然的走上前去。“綿忻。”如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的四阿哥手臂上、額頭上、胸前,些許根細銀針扎着,頓時看得人心亂如麻。
只這一眼,如玥的淚就掉了下來。偏過頭去再看定嬪的時候,她終於藏不住眼裡的憤恨。“稚子無辜,是誰竟然這般狠心下毒,若不揪出此人,如玥便不配替皇上協理六宮。”
皇帝無聲的嘆氣,卻轉過臉與如玥平視:“朕聽了這個消息也是心驚的不行,卻不信是你。如今聽你這麼說,既放心也傷心。何以後宮的風波,從未停歇過,還是朕不該把四阿哥交給玉嬪,她到底太年輕了。”
“臣妾敢以性命擔保,玉嬪待四阿哥勝似親生,絕非是這裡出了差錯。”如玥的心真可謂是百感交集,她沒想過皇上真的會信任自己,一面感動的不可言喻。另一面,卻被四阿哥這生死一線的可憐模樣,糾葛的心中不能平靜。
她多想一把抓起定嬪,好好問上一問,爲何要這麼狠心,一連傷害了多少孩子無辜的性命。
“朕知道,可朕心痛。”皇帝拉過如玥的手,用力的攥住,直弄得如玥關節咯嘣作響,吃痛不已才鬆開。“朕也向往平靜的日子,可太難太難了。連朕的皇兒、公主們也跟着遭罪。如玥,是不是朕做錯了許多事,所以上天才要這樣加以懲罰?”
“皇上。”如玥嗚咽的撲進皇帝的懷中,溫熱的淚水打溼了皇上的龍袍,一灘深黃的印跡。
定嬪幽幽的醒轉過來,只一眼,就瞧見了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心頭如針刺,綿綿密密的疼。“皇上……”含在口中的話,應該是臣妾也想這樣靠在你懷裡,可要怎麼能說得出口呢,皇上根本從來都沒有在意過自己。
出口的話,就變成:“臣妾服了這藥,覺得舒坦多了,想來應該有用。”定嬪就着御醫的手,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你們快替我把脈,看看毒性是不是輕些了?”
“快看。”皇帝鬆開瞭如玥,忙着去瞧定嬪,又催促御醫趕緊瞧治。
只是這一瞬間,如玥忽然發覺定嬪的脣角略微滿意的揚了揚。難道定嬪也會在意皇上的心麼?還以爲她早就已經麻木了呢!
這麼想着,如玥也不得不靠近上前,關懷道:“姐姐,你可覺着好些了麼,就算你心急着相救四阿哥,也不該自己吞了那有毒的東西啊。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不待定嬪說話,如玥又道:“索性是慢性的劇毒,能捱上這麼久,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妹妹只覺得滿心刺痛,究竟是何人要如此爲禍呢!”
不知道是自己戲做得太好,還是定嬪根本覺得信不信都無所謂,如玥從她眼裡看出的唯有滿滿的誠懇。“只要四阿哥沒事兒,即便賠上我這條性命又如何要緊。”定嬪含着熱淚,與皇帝癡情凝望了一眼:“臣妾福薄,不能替皇上誕下皇嗣,能做的,也唯有拼了性命護住綿忻。”
“朕知道叢雲你受委屈了。”皇帝沉了臉色,些許薄薄的感激不滿他的瞳孔。“這些年來,到底是朕辜負了你。”
“能陪伴在皇上身側,臣妾不覺得委屈。”定嬪坦然一笑,伸長了手張向皇帝。
皇帝沒有遲疑,走近握住了她的手。這一刻,定嬪等了太久,等的生出了華髮,等的紅顏枯槁,等的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卻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