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雙看柳氏離去,才慢慢收拾起桌上的菜餚,喚小宮婢來一一撤下,一水的換上來平日小姐愛吃的。“始終是柳氏姊妹相殘互斗的劣事,小姐您何必操心呢!若想擇一個人,分了媚貴人的恩寵,滿後宮多少女子堪用,何必擇柳絮絮這樣輕縱的女子?”
象牙鏤空的一雙筷子,兩端鑲嵌了雪銀。如玥捻起一塊碧綠的翡翠瓜,輕輕擱在銀紋穿花的小碗中,索然無味。“經歷了這一回,我心感慨萬千。皇恩濃倦如何?終究難逃坎坷命運。若不能容顏不衰,令皇上生厭,總要投其所好!須得有這麼一個人,替我完成我要做的!”
自是經歷過才曉得怕,如玥在意皇上,纔會讓自己如此難受。“今日與皇上所言的每一句話,都是該隱忍去,長久埋於心中的。可是沛雙,我還是說了。三分理智,六分情意,還有一分是必死的決心。皇上他,總算不是絕情之人。我心裡在想,若是柳絮絮能替我侍奉在他身側,也是很好很好的。”
菜餚漸漸冷了,香味也就不那麼濃了。“小姐,二小姐送進宮的人,奴婢到死也信不過。更何況她不能成孕,對我們未嘗就不是好事兒。您又何必這麼早就知會她,讓她再無翻身之地不是很好麼?”沛雙伸手撫了撫蝴蝶對翅的官窯碟,油然生出一股憂愁:“總歸小姐您有您的決斷,奴婢實在不便插嘴。菜涼了,奴婢去熱熱再奉上來。”
如玥知道沛雙不喜歡柳氏,甚至很是牴觸。自己昔日也是如此,如今卻不這麼看了。
“不必熱了,反正我也沒有食慾,若是你有功夫,就陪我說說話吧!”如玥瞧沛雙還嘟着嘴,就伸手拉她坐下。“柳氏二姊妹之中,你覺得誰的聰慧略勝一籌?”
“自然是柳綿綿。”沛雙不假思索:“那個麗貴人,盡態極妍,張狂的沒了個樣子!反倒是康貴人,端莊和婉,落落大方的,頗爲會討人喜歡。”
如玥含笑不語,似乎並不認同。
“難道小姐覺得,會是這個麗貴人不成?”沛雙自然不會輕易就信。“可奴婢總覺得,她那個倚姣作媚的樣子就讓人受不了。皇上斷不至於喜歡,圖的或許是個新鮮吧!”
“後宮女子,美貌千萬。那一個不是容姿楚楚,儀態萬千?”如玥撫着自己的臉頰淺笑,無限留戀的樣子。“可往往那些能入龍目的女子,多半是不那麼溫順端莊的。你瞧瞧皇后,想想先皇后,再比子從前跋扈的華妃,或如本宮!”湊近沛雙的臉,如玥才漸漸斂去笑意:“可別忘了,一入宮時,皇上最喜歡的卻是那柳絮絮,這又是爲何?”
沛雙鬧內,靈光一現,整個人忽然就明白過來了!“見慣了清一色的端莊,反而是那些與衆不同的更有滋有味些!難怪……連媚貴人之流的,竟也能攀附上皇恩。”
“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宮裡的女子被祖宗家法約束着,於皇上面前自然是一樣的端莊一樣的雅緻。看來看去,難免會膩味。這一點,興許許多人都未看透。可那絮絮,心裡明白。”如玥指了指沛雙的心:“男子薄情,自古以來就是註定的。喜歡的女子,自會希望她無所不用其極的討自己歡喜。不喜歡的女子,就希望她們落落大方,端莊優雅,甚至盲目的縱容自己。說到底,天子也是血肉之軀。”
“小姐這麼說,奴婢認同。可麗貴人會誠心效忠麼?”沛雙端了熱火上的銅壺來,給如玥泡了一壺綠茗:“怕就怕人心不足,幫她,反而禍及自身了。”
“走着看吧!咱們擡舉這個柳絮絮,也要看她是不是有這麼個本事。否則,說到底還是空架子,有什麼意思!”如玥抿了一口熱茶,才覺得脣瓣冷的有些過頭。“長春宮、啓祥宮都派人去盯着。早晚會有動靜的。”
麗貴人從永壽宮走回啓祥宮,臉上的淚水,早已被風抽乾。留下一雙反着銀光的淚痕。
鼻翼兩側微微的紅,脣瓣卻乾的有些起皮,失了往日的柔潤。最要緊的,是她怎麼也鎮定不了自己的心。想要微笑,卻是那麼的難。日日陪在身邊,一模一樣的容顏,竟然纔是最想自己萬劫不復之人。叫人情何以堪?
“絮絮,你回來了?”康貴人迎了出來,見妹妹失魂落魄的樣子,大爲吃驚。“你這是怎麼?爲什麼不讓人陪着回來?如妃爲難你了?”
麗貴人的脣微微動了動,終於還是沉默。不怕別的,她只怕姐姐會真的承認了。那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她或許可以自欺欺人,裝作挑撥之言。
“你別嚇姐姐啊!”康貴人見她遲遲不開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搖擺不定:“若是如妃真的爲難於你,只管告訴姐姐。上有皇上皇后,下有玉妃誠妃,咱們行爲端正,欲加之罪,怕不那麼容易扣下來。”
“福晉,給我們吃了當門子你可知道?”麗貴人好不容易沉了氣,坦然問了一句。
“當門子!”康貴人脣瓣微然顫動,卻沒有特別驚訝。顯然是如妃已經將真相告知,難怪先前執意讓石御醫來啓祥宮請脈呢。“我是知道的,入宮以後,便知道了。不對你說,是不想你如我一般難受。再者當門子雖然藥性極重,損陰致虧,總也還是有希望的。姐姐不說,也是希望你不至於失了這一份信念。”
從姐姐的眼裡,柳絮絮似乎看見了自己。可分明就是至親骨肉,她真的忍心欺騙麼?“原來姐姐你早就知道了!”
眼睛定定的瞪着姐姐,妄圖從她眼裡找到一絲愧疚。可是,並沒有。除了堆起鬨騙的笑容,只有虛僞的安撫。
“好妹妹,你別怪姐姐不說。咱們入宮以來,風波就沒斷過。如妃豈會這麼好心來幫咱們啊,還是得好好想想,往後的路要怎麼走。”康貴人伸手抹去麗貴人臉上的淚痕:“別人越不想咱們好,咱們就越得走好每一步。我派人打探過了,知道遲遲爲晉爲嬪,是如妃的心意。咱們姐妹,無論誰出頭都好,要好好保護彼此,相持相扶走下去。”
“我累了。”麗貴人縮了身子,不願意柳綿綿的手再觸及到自己。
“那就好好去歇着,別胡思亂想了。”康貴人哪裡會知道,如妃早已掌握了她全部的心思。而此時,連自己的妹妹也一清二楚了。
“貴人,那藥還繼續用麼……”翠枝問了康貴人一句。
看着妹妹走遠了,康貴人才微微點頭:“用了好些時候了,也不在乎繼續用下去。何況,這麼巧妙的法子,誰又能猜到呢!怕是再有個一年半載,咱們心裡也就踏實了。”
翠枝點頭,眉梢微微一提:“只是皇上冊封貴人爲嬪的旨意還未到,怕不怕有變數?倘若,麗貴人先您一步……”
“沒有這種假設。”康貴人一改從前溫和的臉色,滿目冷光熠熠:“皇上喜歡她什麼,我會不知道麼!自有比她更用心的,斷不會有這種倘若。看樣子,如妃是要復寵了,好在媚貴人那裡不濟,總歸有咱們的機會不是。倘若我能懷上龍裔,什麼就都簡單了。”
“奴婢知道了。貴人也該施針趨毒了。”翠枝與康貴人水眸一對,彼此便知曉了對方的心意。
荷歡得了信兒,就急着來稟告皇后。一個不留神腳下打滑,整個人就撲摔在路上,很是狼狽。
“急什麼?”皇后淡然的抿脣,示意身邊的小宮婢去扶了起來。
“奴婢有罪,冒失了娘娘。”荷歡先是請了罪,才接着往下說:“娘娘,奴婢打探清楚了,皇上只是鎖閉了長春宮,並未有進一步的指示。宮中個人也沒有得到嚴苛的責罰,只令反思。”
“什麼?哼!”皇后細長的鳳尾金護甲叭噠一聲,敲在小炕桌上:“原想着幫襯如妃一把,將那李氏的暗客趕盡殺絕,使他自動現身,正能捉媚貴人個現形。怎麼暗客死了,媚貴人卻安然無恙了?這如妃,幾時修來了如此好的脾氣,到底讓人刮目相看吶!”
荷歡顧不得身上的疼,附和道:“娘娘若是想幫如妃,現在是最好的時候。鎖閉宮門了,旁人自是進不去的。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如妃指定脫不了干係。娘娘您幽居養病多時,卻能獨善其身。皇上恨透她,您便不費吹灰之力!”
“算你還有點靈性。”皇后滿意的目光,滿是讚許。“本宮心灰意懶了這些時候,也該收拾收拾心情了。後宮啊,說白了就是一塊菜地。雜草叢生,花兒不就沒地兒開了?養分有限,只能供給更尊貴的品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