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與媚貴人在御花園逛了好一會兒,才於浮碧亭中落座,稍微歇歇腳。這一會兒日頭正偏西移,暖融融的陽光顯得很是紅豔,一擡頭便瞧見天際緋紅的晚霞,很是誘人的美映着單券洞石橋下的凜凜的池水,閃爍着紅寶石般的璀璨光芒。
見媚貴人看着星星點點的光芒發笑,皇后亦不免勾起了脣角:“這池壁雕有石蟠首的出水口,而池水是引自護城河的。你瞧那兒,楚蓉出水亭亭玉立,游魚穿梭,別有一番景緻。再加上紅豔豔的落日燦光,看上去真是別緻極了。也難怪你會喜歡。”
媚貴人嬌嗔的轉過頭,靦腆一笑:“臣妾總是看不夠這樣的美景,縱使不是頭一回看,可沒看上一回都覺得極爲新鮮,心情愉悅。”
擡頭睨了一眼,媚貴人發覺亭內的天花正中有雙龍戲珠八方藻井,不禁笑的更甜了些:“倒是臣妾第一次細細看這藻井呢,竟不想是雙龍戲珠的圖案,栩栩如生的。”
皇后緩了口氣,卻沒有擡頭,目光沉穩而深邃的彙集於媚貴人凸起的腹部:“雙龍戲珠的圖案,自然是很好的。”
聽出來皇后話裡有話,媚貴人不禁斂了笑意,語氣也消沉了幾分:“可始終兩條龍還是太搶眼了,如貴妃娘娘必然是眼裡揉不得沙子!”
“荷歡,這兒的魚是極多的,你去取些魚食來。難得媚貴人有心思,本宮也很高興。”皇后沒有接媚貴人的話,反而是支開了身邊的人。
媚貴人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生怕皇后會將自己推下去似的。可是面上卻掩飾的極爲好,親暱而不失嬌媚,恭順卻也不忘體貼:“多謝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勞煩娘娘費神陪着臣妾,蘇拉總覺得心裡很不安似的。”
皇后不經意的笑了笑,似沒有太用心聽媚貴人的話反而別有一番擔憂,眉頭鬆不開似的蹙着。
“娘娘可是有什麼心事麼?”媚貴人乖巧而伶俐的問。“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替娘娘分憂。”
“有這份心已經很難得了。”皇后終於還是開了口:“你入宮較晚,許多事都不清楚。自然,原本這些事也不該當着你來說,可眼下,能好好和本宮說上幾句話的,也唯有你一人了。”
“臣妾願聞其詳。”媚貴人優雅的福了福身。
皇后和藹的笑着,眼底卻滿滿是苦澀與屈辱:“那安嬪,原是本宮的侍婢,早在王府的時候就伺候在本宮身邊了。那會兒,纔不過十一二歲。轉眼,竟也成了皇上的宮嬪……當真是世事難料呢。”
這話一開頭,媚貴人便已經知道了皇后的心意。有誰能容忍奴才爬上來與自己比肩?昔日的定嬪如此,今日的皇后也不例外。媚貴人非但沒有覺得皇后有多麼的屈辱,反而勾起了心底的傷痛,最不堪的痛楚。
“臣妾與安嬪接觸不多,並不知曉究竟,卻原來,她竟然是皇后娘娘您昔日的近身侍婢……”媚貴人渾然不覺的樣子,驚訝而難以置信。“只是臣妾心裡想着,聖眷再濃都好,必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纔是。”
皇后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心裡頭不免舒暢了幾分:“還是你善解人意。本宮自己調教出來的奴婢,能得皇上的歡欣,本是極爲榮耀的事兒。可偏偏是這樣背主求榮的蹄子,讓本宮情何以堪?”
“是不是娘娘您發覺了什麼?”媚貴人警惕目光,閃爍着滿滿的不安。後宮裡的風吹草動,若是她自己及早發覺的,就不可怕。可若是她絲毫沒有察覺的,就未免太令人難安了。
皇后頷首,卻不急着開口,反而是掂量再三,問了媚貴人一句:“倘若你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有意歸順對頭人,該如何纔好?”
“娘娘,您是說安嬪意欲投靠如貴妃?”媚貴人大驚失色:“如貴妃這是要做什麼?莫不是怕來日誕下了阿哥,要與娘娘您一爭高下,才早早的發難,有備而來。這未免太可怕了!”
說着話,媚貴人不由得縮了縮自己的身子:“如貴妃到底要做什麼?皇后娘娘,無論如何,咱們都不能讓她得逞啊!”
“本宮又何嘗不知道。可昨晚,安嬪不知怎麼去了一趟永壽宮,再出來的時候,身邊跟着的可都是她如貴妃的親信。分明是知道本宮容不下那個蹄子,故意要保護她周全。這不是與本宮作對又是什麼。”臉上的顏色稍微好看了些:“所幸還有蘇拉你願意與本宮分憂呢。”
皇后向前走了一步,低下頭俯身看水裡的魚兒,惆悵滿懷:“本宮身邊的人,踩着本宮攀上了皇上的龍牀也就罷了。片還要連同本宮的對頭人,謀算本宮的性命。這口氣,說什麼也咽不下去。”
媚貴人不住的點頭:“娘娘且寬心,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兒,臣妾自然有辦法……”
“啊!”皇后娘娘一聲驚叫,打斷了媚貴人的話。“鬼,鬼啊……水裡有鬼!”
“娘娘,您說什麼?”媚貴人唬得臉色大變,險些站不穩:“哪裡有鬼啊,娘娘您……是不是眼花了?”心忽然跳動的很快,奓着膽子看了一眼水下,卻除了魚兒再沒有旁的了。
回過神時,媚貴人才發覺皇后已經跑離了好遠好遠,迫於身邊沒有其餘的宮人在,她也不得追了上去:“娘娘,您慢點,等等臣妾啊。”
“是她,是她,真的是她,本宮看得清清楚楚的。”皇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腦中浮現的正是方纔從水裡看見的那一幕。那樣一張蒼白的臉龐,那樣怨恨的雙瞳,似乎再遲一些,她便要伸手將自己拉下水中了。
“娘娘,您到底看見了誰啊?”媚貴人的臉色也不好看,心跳的很快,甚至覺得胸口很悶很不舒服。“別嚇臣妾啊娘娘,您看見了誰?”
“柳綿綿,是柳綿綿,絕不會錯的。”皇后雙手緊緊握住媚貴人的右手腕子,抵死也不肯鬆開,連連道:“她爲何要來找本宮啊,又不是本宮害死她的。分明是如貴妃,如貴妃爲了讓麗貴人代替她陪皇上出巡,纔將她發落去了冷宮。
可如今她餓死在那冷宮之中便罷了,爲何要來找本宮償命啊?”皇后的冷汗順着臉頰流水似的往下滑,偏是口裡還不住的說着話。
媚貴人越發的覺得不舒服,手腕都快要被皇后扭斷了。“娘娘,您冷靜一點,現在還是傍晚時分呢,天都沒有黑,怎麼會有鬼啊?”
幸虧這個時候荷歡帶着小宮婢返了回來,見這樣一種情形,不由得拉住了皇后:“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兒啊。您可別嚇唬奴婢啊。”
人來得多了,皇后的心纔沒有顫抖的那麼厲害了。“扶本宮回宮,快備肩輿。”
“是。”荷歡急忙讓人把肩輿擡了過來,轉首看見媚貴人的臉色也不太好,不由得喚了其中一個小宮婢:“快去叫紫佳來,送媚貴人回長春宮去。”
媚貴人深呼吸了幾次,才穩住自己的聲音:“臣妾無礙,趕緊送皇后娘娘回去,再請御醫來瞧瞧。娘娘許是受了驚,有些心悸了,一定得謹慎的照顧着。”
“知道了,貴人。”荷歡不住的點頭,與衆人一併簇擁着皇后退了下去。
紫佳趕過來的時候,媚貴人已經歪倒着坐在了地上。“貴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不是和皇后娘娘散步麼?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我沒事兒,你先別緊張,肩輿來了麼?”媚貴人要鎮定的多,畢竟她根本沒瞧見皇后到底看見了什麼。“你去那邊細細看看,有什麼異樣!”
“肩輿隨後就來。”紫佳帶着哭腔應聲,卻沒有多說什麼,小心翼翼的朝媚貴人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看看水下,到底有什麼?”媚貴人極爲不放心,怕自己方纔沒有瞧見。又怕這一切不過是皇后故意的把戲。她知道皇后不是真心待她好,或者說,她疑心更本是皇后想要先除掉自己。
“什麼也沒有啊。”紫佳開始還是很小心的看了看,可除了水和魚,也沒看見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貴人,奴婢還是先送您回宮吧,若是您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好!”
媚貴人仍然不放心,又再確定了一遍:“你當真沒有看見別的什麼?”
“自然是沒有的貴人。”紫佳不住的點頭:“只是您的臉色不太好呢,肩輿也到了,咱們回宮去吧。”紫佳心裡也很不得勁兒,只是未敢宣之於口。這個皇后娘娘是要幹什麼,明知道媚貴人有着身子,竟然連一個宮婢都不留下來照應着。
萬一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好,還是根本就是皇后娘娘故意的?
這麼一想,紫佳不免渾身冒冷汗,心裡似有千萬只螞蟻啃咬一樣難受。或許不管是誰的骨肉,只要能除去了就好。皇后大抵就是這麼個心意吧!
樂喜兒隨即就向如貴妃稟報了眼線在御花園裡所見的一切。
沛雙總算是露出了笑意:“小姐,這麼看來,安嬪也並非不可信麼!”
如玥淡然的抿着脣瓣,似笑而非:“也未必見得就是她可靠,終歸不過是一次試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