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如玥輕輕點頭,心底涌起漠然的冷意,乾坤獨斷道:“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臣妾懇請皇上免於對佳貴人的懲治。且加以好言撫慰,彌補妹妹所受的屈辱。”
皇帝微微一愣,不想如玥竟會當衆請他安撫佳貴人。隨即哂笑道:“自然自然。這真就是朕的過失了。清秋,委屈了你,是朕唐突了。”
宸常在見風使舵的本事,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如妃一句話,連皇帝都不免軟了幾分,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區區常在的位分。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得忍下來。心裡這樣想着,宸常在噗通一聲跪在了佳貴人面前:“是臣妾糊塗了,誤會了姐姐,請姐姐恕罪。”
佳貴人不是小氣之人,可憑白受了這樣的凌辱,怎麼會是一句誤會便能了事的。難道皇帝道了一聲“唐突”自己就該感恩戴德麼?還是說如旁人無異,必得學會虛以委蛇的那一套。失落與心灰早已將她的自尊一點點墊高,怎能輕易就垂下頭去,她真的做不來。
如玥卻是笑意吟吟,看也不看皇上自顧自道:“方纔本宮不是說了麼。皇上懲治了佟氏,她便是官女子的位分了,你打她並不是僭越,不是過失。”嘖了嘖嘴,如玥挑眉嘆息,爲難不已:“可如今,皇上並未有懲治佳貴人,那麼以你的身份……”
後半句話並不用再說,宸常在早已唬得面無血色,連連叩首:“如妃娘娘,臣妾不是存心僭越佳貴人的,只是臣妾受了這樣的委屈,甚至甚至不能綿延皇嗣……這才一時氣急攻心,做了不當的行徑,求您念在臣妾一時糊塗,饒恕了吧!”
“事情未查明真相,你便這樣不依不饒的逼着佳貴人認罪。忘侫之言,險些矇蔽了皇上的雙眼。你可知罪?”如玥一改柔和本色,盡顯鳳儀之尊,威震正殿。“宸常在,你還以爲一句知罪便能抹去你的過失麼?”
“娘娘……”宸常在不曾料到,如妃當着皇帝的面,竟會給自己扣上這樣嚴重的罪名。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忽然就沒了主意。
如玥將身起,肅然道:“後宮本就是是非之地,倘若你們不懂得自重自省,豈非要鬧得人仰馬翻,攪擾的皇上不得安寧麼!可還有章法可言?”
李貴人並佳貴人、宸常在齊齊俯身告罪,齊聲道:“如妃娘娘息怒,臣妾惶恐。”
皇帝從未瞧見過這樣的如玥,忽然想起那個吟着《鳳求凰》的青衫兒郎,竟不覺的露出笑意。
鈕鈷祿如玥就是鈕鈷祿如玥,那個敢愛敢恨,敢作敢爲的女子。金貴的品行一如往昔,並沒有因着世易時移的變遷而更改。皇帝心裡盪漾着感激,甚至欽佩。這樣的好女子,終身相伴,怎會不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正殿之上的靜謐,煎熬着衆人的心。如玥審視着顫顫巍巍的三人,半晌纔開口道:“李貴人,你有病在身,沒有洞悉身邊之事,本宮不會降罪於你,且待你病癒再言其他。佳貴人,枉你自恃甚高,卻膽敢冒犯天威,本宮令你閉門三月潛心誦經,反省自查。
至於宸常在你,本該重罰不怠,但見你知悔改,又深受委屈,便罰你半年的俸祿,與佳貴人一般誠心禮佛悔過三月罷!自然,你也可安心,本宮自會令御醫盡心爲你調養身子,令你早日康復。”
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吃。宸常在腦子裡忽然就閃過了這句話。心底雖不服氣,可又能如何。妃子就是妃子,常在就是常在,萬丈鴻溝難以逾越的天壤之別。只是這件事就這樣算了,還當真是難以令她順氣。
如玥一眼便看穿了宸常在的心思,遂冷聲道:“宮婢紫婷畏罪自裁,此事便算是了結了。倘若誰還敢在背後妄議,別怪本宮眼裡容不得沙子,必將活活撕了她的口舌去!”
衆人一凜,忙齊齊應聲:“臣妾不敢。”
“那便好了。”如玥總算滿意,斂了錚錚傲氣,恢復了嫺淑端莊的樣子。回首問皇上道:“臣妾這般處置,皇上看着可好?”
“好。”皇帝欣然爲笑,不覺伸手示意如玥過來。
“皇上。”如玥順勢坐在了皇帝身側,柔和而不失穩重:“臣妾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皇上能應承。”
“說來聽聽。”皇帝的心情因着如妃的果決與無私,大好起來。眉目間聚攏了一股俊朗之氣,直通於心,由內而外的散發着一股清爽氣。
“臣妾心想,長春宮之所以會落得如此混亂的局面,皆因缺乏一個當事之人。”如玥與皇帝對視一眼,從他的雙瞳裡,瞧見了自己的模樣,不覺輕柔而笑。
然而還伏地跪着的三人聞言,心中均有了數。若論恩寵,原本該是宸常在最盛,可論及家世,顯然還是佳貴人略勝一籌。但偏是如妃與李貴人最爲交好,且說這李貴人也是三人之中侍奉皇上最久的宮嬪。
若此,如妃口中的當事之人便呼之欲出了。
妃嬪們都明白了,更何況是皇帝。“朕也有此一想,錦瀾(李貴人)也有些年頭未得晉封了,倒是朕粗心之失。擇日晉封爲嬪也很應該。”
李貴人聞言心喜不已,面上卻恍恍不安道:“皇上,臣妾體弱多病,不能侍奉在您身側,子嗣上也無半點功勞,怎當得起一宮主位。”
“如妃覺得你當得起,朕便也如此覺得。”皇帝似乎將問題推給瞭如玥。
“李姐姐端方大雅,舉止得體,想來一宮主位才附和你如今的身份。也該讓咱們後宮的姐妹都知曉,皇上心裡總歸是惦記咱們的。誰做得多,誰做得少,皇上心裡真真兒是有數呢。”如玥似在說一句俏皮話,可這話裡分明另有所指。
皇帝心領神會,不緩不慢道:“錦瀾常年相伴,又寬和得體……德操純固曰定,朕便擇了這‘定’字,賜予你爲封號罷!”
“多謝皇上厚愛。”李貴人又是一拜,叩謝聖恩。
“這下你可滿意了?”皇帝貼在如玥耳畔,湊趣兒似的廝磨道:“不肯賜封號,你還這般不依不饒。”
“皇上可不能太偏心,佳貴人與宸常在皆有封號。若是身爲一宮主位的李姐姐沒有,怎能說是名正言順呢!只怕姐妹之間面服心不服,再起爭端就不好了。如今不是很好麼,這‘定’字,當真是穩定了衆人之心。六宮和睦指日可待了。”如玥輕聲細語,與方纔判若兩人。
皇帝有些吃不准她的性子,玩味兒道:“一時韌如刀鋒,一時又溫如綿玉,朕可真是摸不透你的心了。”
“臣妾心如明月,朦朧皎潔,陰晴圓缺,皆因皇上您一人。”如玥灼熱的目光,與皇帝溫存交換。好一會兒,才道:“還請皇上隨臣妾移駕延禧宮,四阿哥還病着呢。”
皇帝伴着如玥揚長而去,方纔尚算喧鬧的長春宮轉瞬間便寂寥無聲了。
佳貴人忍着臉龐的腫痛,微笑着向李貴人道喜:“恭賀定嬪娘娘晉封之喜。”宸常在原本心裡就不痛快,這會兒才起身,又見佳貴人這般諂媚討好,不由得氣躥上心。“方纔抵死衝撞皇上的那股勁兒上哪兒去了,我的好姐姐,你自己想要抄經禮佛的,就別拉上旁人墊背。”
“你我之間,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若非你一再咄咄逼人,我又何必冒犯天威。說到底,還不是你胡攪蠻纏,事情還未弄清楚便攪擾的雞犬不寧。若非如妃娘娘大度,只怕撕了你這張嘴也未嘗不可。”佳貴人甚少會說這樣的狂傲之言,溫吞謹慎、謙和有禮纔是她原本的性子。
這一回,她總算知道,什麼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騎”的滋味了。原是以爲能避開就避開些,總歸一個宮裡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卻不成想,自己越是這樣容忍,越是助長了她人的氣焰。
若是再不硬起心腸,只怕唯有任人欺凌的份兒了。於是佳貴人上前一步,揉了揉自己腫脹的面龐,伸手蓋過宸常在的臉頰,一聲脆響。
“你幹什麼!”宸常在不料她竟會這敢還手,驚得花容失色。
“如妃娘娘寬慈,自然不會在小事兒上於你爲難。可是你別忘了,我是佳貴人,你不過是區區的宸常在而已。教訓你又有何不可!”佳貴人不由自主的學着如妃方纔的樣子,面上凜氣駭人的傲霜之氣。“且說,這一巴掌不過是我還你的。若再敢誣衊於我,必定十倍償還。”
“你……”宸常在氣得渾身顫慄,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貴人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喚了宮婢:“扶我回去歇着吧,這會兒只覺得頭重腳輕的,腦子越發的不靈光了。”
佳貴人狠狠剜了宸常在一眼,便轉身向李貴人來:“定嬪當心,就由臣妾扶您回去歇着吧!”李貴人和藹一笑:“有勞妹妹了。”
“呸!拜高踩低,還真當自己有多高的學識呢!”宸常在憤恨不已,卻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