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涼,真是一點也沒有說錯。
不過一場秋雨,御花園裡的風,便有了幾分透骨之意。如玥緩慢的邁着步子,看着溼漉漉的地面,零落了滿地的花瓣,心裡也說不出的潮溼。
“小姐,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這樣的景緻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不如回宮陪陪小公主吧?”沛雙一個旋身,正擋在如玥身前。“咱們還是回去吧好不好?”
芩兒立在另一邊,瞧着沛雙奇怪,忽然就攔了去路。不由拉長了脖頸往沛雙擋着的方向掃了一眼。“是呀娘娘,這個時候小公主八成已經醒了,咱們也好回去陪她說說話。常娘不是一直都說,小公主最近學會了很多話麼。”
如玥面容隨和,心中卻瞭然,垂首間淡然的笑着:“擋的住眼前的景緻又如何,看不見不代表沒有發生。”
沛雙一聽,便有些泄氣,輕輕一嘆退去了一旁。“奴婢想着,眼不見爲淨。小姐,你識穿了做什麼,何不讓奴婢自以爲聰明一回。”
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格外的熟悉。如玥只看了一眼,覺得的心裡一陣刺痛。璧人成雙,相依相偎,這樣的情景,似乎在夢裡纔有。雖然沒看清楚皇上身邊的佳人是誰,可如玥心如明鏡。
“臣妾給皇上請安。”如玥兀自昂首,隔着一段距離,輕盈盈的拜了下去。
“皇上,您看,是如玥妹妹。”玉妃甜美一笑,挽着皇上的手道:“難得妹妹與皇上您一樣的心思,愛看着秋雨過後的美景,不若邀上妹妹一起逛逛這花園。也不算失了秋日情趣,可好麼?”
皇帝順着玉妃目光的方向,緩緩偏過頭來,眼前的如玥一身青色的宮裝,素雅簡單。像極了當日清秀的少年郎。“怎麼清減了不少,最近胃口不好麼?”
美人的面龐,輪廓硬了幾分,皇帝一眼就瞧出了痕跡。心裡不由的疼了一下,原是想挫挫如妃的銳氣,讓她服軟了,也就是了。
可這一不見,就是好幾個月。再看見時,才發覺自己的心裡這樣不好受。
“多勞皇上記掛。我家娘娘今日脾胃不調,總是吃不下什麼東西。夜裡也常常睡不安寧,服用了好些補藥也不見好轉。故而消瘦了許多。”芩兒見如玥不開口,不由得恭順的回了皇上的話。
如玥清冷一笑,眸中似乎也染上了秋意的涼:“讓皇上勞心,臣妾罪過了。難爲皇上與玉妃有這樣好的情致,臣妾不便攪擾,告退了。”
又施了一禮,如玥機會是沒有任何留戀的樣子,旋身欲離開。
玉妃卻急了,慌忙的鬆開了挽着皇上的手:“如玥別走,我有好多話想與你說。”
搭在如玥手臂上玉妃的手,竟然是這麼的溫暖。瞬時間,如玥只覺得有一股暖流,順着她冰冷的臂彎流進了心田。若是沒有猜錯,那應該是來自皇上的溫熱吧。腦子裡嗡的一響,如玥機會是下意識的動作,猛然甩開了玉妃的手。
玉妃本來就心急着讓如玥別走,自己都還沒有站穩。加之如玥這一下子,用力又過猛,實在來不及調整身子。玉妃“嘭”的一聲歪倒在了地上,連頭上的白玉牡丹絞金絲的簪子都掉了下來,碎成了兩段。
“娘娘,您沒事兒吧?”羅蘭緊着撲過來,將玉妃扶起來。沛雙與芩兒這纔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彎下自己的身子去扶玉妃。
“走開,不要你們假惺惺的。方纔娘娘要倒的時候,你怎麼不扶。沛雙姑姑不是會功夫麼,連近在咫尺的娘娘都扶不住麼?”羅蘭沒好氣,說話也越發的難聽了。
皇帝沒有想到,如玥會這樣蠻橫不講理,玉妃本就沒有惡意,現下人就摔在她身旁,竟然也能置之不理。一股怒火當即就躥了上來:“如妃是要做什麼?若是心中怨惱,只管衝着朕發泄便罷。何必殃及池魚。”
如玥僵在那裡不動,並非是與玉妃慪氣所致。而是實在不曉得自己爲什麼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難道事到如今,還對這樣薄情的君王用心。收不回自己的滿腔深情麼?
“臣妾無礙,皇上不要動氣。”玉妃不信如玥是故意推倒自己的,尤其是自己倒地的那一瞬間,如玥眼裡的慌張與愧疚騙不了人。她之所以不肯伸手來扶,必然還是怨懟自己出手幫了媚貴人。
“如玥不敢。”一臉漠然的與皇上對視,如玥痛恨自己的拖沓不決斷。“皇上這麼說,便是認定臣妾故意爲之的了。那臣妾還有什麼話可說。告退了。”
“站住。”皇帝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兀自往前走了兩步。常永貴一看這架勢,渾身的冷汗唰的就冒了出來,連忙也跟着皇上走了過來。“皇上您息怒啊,如妃與玉妃一向交好,豈會有故意之理,奴才瞧着,定是這雨後路滑所致。”
玉妃握着絲絹,抹去了手上的污泥,賠笑道:“是呢,皇上,臣妾無礙的。方纔那一下子,不過是腳滑了,沒有站穩。實在不管如妃的事兒。”
“讓她自己說。”皇帝冷哼了一聲:“朕也親眼看着,究竟是雨後路滑,還是有人心生嫉恨,難道不是顯而易見麼?朕以爲冷落你些日子,你便能靜下心來,好好反省自查。卻不料朕這一份苦心,你是怎麼也不肯領受了。”
這就是承認了吧?如玥的心猛烈的跳動着,皇上親口所說,冷落是刻意爲之。原來十數年的陪伴,自己到頭來也難逃被他疑心、提防的命運。早知道是這個樣子,當初又爲何非要入宮不可,爲何要歷盡艱難的攀爬到他身邊的位置。
難道僅僅是要他今日來疑心自己,來提防那個自己不成麼?這真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臉上從未有過的顏色,羞辱,怨恨,委屈,混雜着深深的懊悔,如玥絕美的容顏透着惡狠狠的殺意。“皇上的話,臣妾聽明白了。既然皇上這樣討厭臣妾,百般提防,生怕臣妾日漸跋扈,有礙祖制。爲何不早早將臣妾發落了。還容得臣妾反省自查,改過自新麼?皇上這樣做,未免有些天真了吧!”
“娘娘息怒,禍從口出,即便是您再委屈,也不能亂說。”芩兒拉住瞭如妃,一張臉因爲惶恐而失了血色。
皇帝額上的青筋凸起,深邃的眼眸中流轉着慢慢的怒意。“朕以爲你會不一樣,可你又與旁人有什麼不同。”
“皇上……”常永貴最瞭解皇上的脾氣,若是這個時候再不打住話頭,針鋒相對下去,如妃是一點好處都得不到。這麼想着,常永貴忙與玉妃對了個顏色。
玉妃睨見了,心中立即有了主意。“皇上,臣妾的腳好疼啊,似乎是扭到了。”玉妃邊說着,邊立不住身子似的,猛然倚在了皇帝身上。“好疼啊。”
“皇上,傷筋動骨可大可小啊,還是先扶玉妃娘娘回宮,再請御醫來瞧瞧吧?”常永貴一臉的憂色,將自己的身子擋在瞭如妃之前。
芩兒何其聰明,一眼就瞧出了這是故意攔着。遂道:“咱們宮裡有娘娘家傳的跌打藥,沛雙,你趕緊扶着娘娘回去取。奴婢再親自送到延禧宮去。千萬不能耽誤了傷情不是。”
底下的人,三言兩語的一攪合。皇帝的注意力就被玉妃的傷吸引了過來。
如玥腦子裡,卻唯有皇上方纔那一句:朕以爲你會不一樣,可你又與旁人有什麼不同。旁的話一句也不想說,也總算是說不明白了。
沛雙緊緊握着如玥的手,甚至用上了輕功,拉着如玥迅速的離開御花園。回頭見皇上已經抱起了玉妃,轉身朝延禧宮而去,心裡這才踏實了些。“小姐,您這又是何苦?要知道龍顏大怒,對咱們一點好處都沒有啊。若是您心裡當真沒有皇上半分了,你置氣也成。可您心裡明明就……”
話還沒說完,如玥的淚水卻蜂擁而至。沛雙心一軟,也不敢再說下去了。“好了好了小姐,現在沒事兒了。咱們會宮裡去泡香湯浴,好好睡上一覺,您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說,不是還有小公主呢麼?”
“原來我在皇上心裡,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這些年的情意,全都付諸東流了。”如玥忽然笑了起來,便笑着淚水依然肆無忌憚的掉下來。“我求的是什麼?爲的又是什麼?到頭來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小姐,您別這樣,奴婢心裡難受。”沛雙也終於還是忍不住眼裡的淚:“皇上不過是在氣頭上,他還是極爲在意您的。氣頭上說的話,哪裡能當真呢!等皇上氣消了,自然會想起您的好來。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怎麼能因爲鬥了兩句嘴,就一筆勾銷了!您別哭了,哭的奴婢心疼。”
如玥抹着自己的臉,心痛的無以復加:“我沒哭,我有什麼好哭的。現在看清楚了這一切,總好過到死還被矇在鼓裡要好。我還有笑薇,爲了笑薇也好,總不會這麼輕易就倒下去。”橫了橫心,如玥憤懣道:“派出去追查暗客的探子有消息了麼?媚貴人是萬萬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