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沒注意的時候人家出來過了……只是他沒看到而已,這也不足爲奇啊!”靈越不以爲然地說。
“奇怪的是,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了幾個趟子手,他們也說沒有看到……”
“莫非轎子之中根本無人?”
“長髮叔悄悄湊近過轎子,他聽到裡面有呼吸之聲,似在熟睡。”
“可是睡得再香,也有醒來的時候,也要吃喝拉撒啊!”靈越皺起眉頭,裴之翠也是如此神情,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俱是一樣的所想:轎中之人恐怕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點了昏睡穴或是身中迷香,內裡的情形恐怕只有裴應元知道了。
“趟子手們謹遵父親的命令,又深知鏢行的行規,縱有疑問,也絕不打聽。一路上顛簸到了宛城……”
“等等,宛城?莫非這趟鏢是要去京城?”靈越腦中浮現出曾經在父親房中所看到的一幅地圖,從杭州到宛城,乃是北上京城的要道。
“長髮叔說,這趟鏢跟往常不同,一路上路線不停變換,時而往南,時而往西,時而往北……總之都是聽父親的調度和安排。他心裡漸漸有一種怪異的感覺,總覺得這趟鏢不會太太平平地走完……”裴之翠緩緩地說着,不禁看了一眼母親,這趟鏢終究如他們所預感的那樣,屍橫遍野,精銳盡失,大風鏢局自此之後,在江湖之上名譽掃地,一蹶不振。
“到了宛城,可有什麼怪事發生?”
“長髮叔說,到了宛城郊外的獅子林時,忽然狂風大作,雷電交加,墨雲翻滾,眼看就要下起大雨來。父親令衆人將鏢車聚集在一起,披上厚厚的油布,又在鏢車旁,搭了兩頂帳篷,一個帳篷放着那轎子,父親和二鏢頭貼身護衛,一個帳篷供趟子手們避雨。剛剛做好這一切,一場大雨便傾盆而下……”
“那場雨下了很久很久,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還未有停歇之勢。衆人雖然百無聊賴,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不知道爲什麼,長髮叔心中又升騰起那種不祥的預感,這時帳篷外忽然發出一聲慘叫!”裴之翠的臉上泛起難以形容的表情,似是恐懼,又似是惶恐。
“大家都在帳篷之中,外面又下着雨,難道那聲慘叫是發自另一頂帳篷?”靈越猜測道。
“你猜得不錯,趟子手們立時分成兩撥,一撥人包圍着鏢車,小心戒備,一撥人衝到旁邊的帳篷,之間帳幕之上,血跡斑斑,二鏢頭倒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長髮叔想起那轎中人,立刻掀開簾子,簾子之中哪裡有什麼人影,不過是一隻猴子在昏昏沉睡。”
“這真是匪夷所思,難道那女子千里迢迢所託運的,竟是一隻猴子嗎?”靈越心中無比怪異。
裴之翠輕輕嘆了一口氣,神色古怪,“倘若是一隻稀奇的猴子倒也罷了,可是長髮叔說,那猴子實在與街上雜耍的猴兒並無二致……”
“那,裴總鏢頭就是這樣不見了嗎?”
“沒有,他並非此時失蹤。趟子手們抱起二鏢頭,檢查他的傷口,發現他乃是一劍斃命……更奇的是,他們在帳篷之時,並未聽到有什麼打鬥之聲。”
“咦,裴夫人方纔說,二鏢頭武功過人,怎麼會被人一劍斃命?難道是人偷襲?”靈越皺起眉頭,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趟子手們看着二鏢頭的屍體,又看看轎子之中的猴子,不禁面面相覷,這時林中突然傳來叱喝之聲。長髮叔和幾個趟子手當即奔向林中,發現了父親的身影。父親手持長劍,正與一個蒙面的白衣人打得難捨難分。”
“蒙面人? 可看得出是哪路武功?”
“長髮叔說,他看不出來,只聽見父親高叫:惡賊,還我二弟的命來!”裴之翠咬緊了嘴脣,又接着說,“那人哈哈笑道,我並非衝着你二弟而來,識相的話就將東西交出來吧!”
“難道白衣人是衝着鏢物而來?卻不知道,到底是何東西?如此神秘?”靈越暗想。
閃爍不已的燭火,將裴之翠的臉上鍍上一層暖色,那本是蒼白而帶着一絲困惑的臉,此時更顯彷徨。
“父親冷笑一聲說,惡賊,有本事你就來取!兩個人又打了起來,那白衣人的劍術十分高妙,漸漸佔了上風,尋了一個破綻,將父親刺傷,倒在地上。趟子手們將白衣人團團包圍,一擁而上,誰知道那白衣人揚手一揮,手中炸響,大片綠色的煙霧瀰漫開來……”
“那煙有毒!”靈越不由叫道。
“不錯,那煙的確有毒,趟子手們一時不察,縱然捂住口鼻,已然吸了一口,當下手軟腳軟,昏迷過去……”
“看來那白衣人是衝着鏢車來的,如今總鏢頭受傷,二鏢頭已然身亡,趟子手們又都昏迷……他此刻奪鏢,豈非探囊取物一般?”靈越遙想着那時的情景,如同親歷一般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長髮叔終於醒了過來,四周一片黑暗,靜寂得可怕。他擡頭望天,天上沒有月亮,只有牛毛細雨不停地飄拂在臉上,雨水中透着濃濃的血腥……他恢復神明,想要站起來查看一下情形,誰知道自己竟絲毫動彈不得……”
“難道他被白衣人點穴了?”靈越忍不住問。
裴之翠搖了搖頭,臉色一白,“他摸了摸,身上竟然壓着幾具冰冷的屍體,其中一隻手搭在他的臉上,不停地滴着血……”
靈越想象着那一幕,幾乎噁心得要吐出來。
“長髮叔從屍體堆裡爬出來,摸到鏢隊裡攜帶的火把點燃起來一看,幾乎要驚呆了。鏢車的油布批已經被利劍挑得漁網一般,十幾口鏢箱鎖頭俱爛,個個敞開,裡面已經空無一物!鏢箱周圍七零八落地躺着一地的屍體,俱是一劍貫胸,滿地的血水已被大雨衝得極淡,夜色之中幾不可辨。”
“看來白衣人趁着衆人昏迷,一一補了一劍,長髮叔僥倖成了漏網之魚了……”靈越輕輕敲擊着桌面,心中卻升騰起一片疑雲:那白衣人目的是爲了劫鏢,既然毒暈衆人,鏢物到手,又何必殺那麼多人呢?
靈越情不自禁將目光投向裴之翠,期待着她繼續說的故事裡,能找到一絲線索。
“長髮叔又舉着火把衝到那頂轎子所在的帳篷之中,只見轎子已然四分五裂,那一路昏睡的猴子也不見了蹤影!只有二鏢頭的屍體還直挺挺地躺在帳篷之中,兩眼圓睜,似是緊緊地盯着他,說不出來的詭異。他心裡發毛,又衝到第二頂帳篷,第二頂帳篷裡躺着三四個趟子手,俱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卻個個一劍穿胸……”裴之翠似打了一個冷戰,眼睛裡透着驚懼之意。
“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喚他:“長髮……長髮……”長髮叔雖說平日裡也是有膽量的漢子,聽到那個聲音驀然在曠野裡響起,還是嚇得心驚膽戰……”
“莫非,那是裴總鏢頭的聲音?”靈越眼神一亮。
“不錯,長髮叔戰戰兢兢地舉着火把順着聲音尋過去,在一個草叢裡找到了渾身是血的父親。他喜出望外,一把抱住父親,幾乎落下來淚來,連着說,太好了!太好了!總鏢頭還活着!”
“既然總鏢頭還活着,那他必然目睹了劫鏢的過程,難道那白衣人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留下嗎?”靈越忍不住問。
“長髮叔有此一問,那白衣人若是孤身怎麼搬得空如此多的鏢箱? 一定有同夥接應。他問父親那夥人可有什麼特徵?父親搖搖頭說,當時他處於昏迷,人事不知,醒來隱約看到火把之光,看到是長髮才呼叫……”
“眼來裴總鏢頭也暈過去了……恐怕當日情形已無人知曉了。”
裴之翠眸光閃爍,又黑又長的睫毛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襯着鬢髮更加黑亮。
她看了看神情哀慼的母親,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長髮叔將父親背到帳篷之中,爲他護理了傷口,又去取出包袱中的乾糧,兩人卻是你看我,我看着你,如鯁在喉,哪裡還吃得下?父親對長髮叔說,想不到大風鏢局多年威望毀於一旦,此鏢一失,從此大風鏢局再無臉面立足於江湖了……”
“長髮叔寬慰他說,只要總鏢頭還活着,大風鏢局就不會倒,天大的坎兒也能踏過去……”
靈越微微一怔,想不到那憨厚老實的胡長髮竟然有這樣的氣概。
“父親不再說什麼,兩個人守着滿地的屍體,決定等到天亮再做計較。長髮叔在帳篷之中鋪上一層油布,又從隨車的行李裡取下一卷竹蓆,讓父親休息,自己靠着帳篷邊上,以防不測。可是他太累了,不知不覺篷布上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天亮……他急忙去看父親的傷勢,誰知一回頭,帳篷之中竟然空無一人……”
“這麼說,難道裴總鏢頭是自己離開的?”
“長髮叔說,父親傷勢嚴重,走路不會不發出動靜,他竟然絲毫未察……”裴之翠微微蹙起雙眉。
“難道說,他中了迷香,昏昏沉沉之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靈越心想,難道那夜的樹林裡還藏着一個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