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柳姨娘立時成了沈府的熱門話題,到處都有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關於這個大美人的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關注着,無數張嘴巴流傳着。無奈她進門之後,便在麗華苑深居簡出,幾乎與世隔絕了一般,衆人漸漸少了談資,於是慢慢沉寂下來。沒想到過了一些時日,議論三公子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三弟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什麼是非?”終於連埋首詩書的沈庭玉也受不了,問起了果兒。
果兒很高興自己有了用武之地,興沖沖地說,“聽說三公子好幾天沒回府了!夫人派人打聽了常去的地方,都沒見影子。不知道跟誰鬼混去了!”
“這倒少有了,以前三公子雖然好風流,礙着老爺的威嚴,不敢在外留宿。”珍珠若有所思的說。
“聽說,夫人剛開始大發雷霆,覺得公子太不像話了,竟敢在外面眠花宿柳,徹夜不歸,逼着府裡的下人立時將他抓回來,定要家法伺候。誰知道這接連找了幾日,都不見人影,心裡也發慌了,莫不是被人綁架了?”果兒像說書一樣,學着白夫人的神態,竟是活靈活現,沈庭玉望着她,不覺蹙起了眉。
“若是被人綁架,這麼多天過去了,也該收着消息要贖金了,沒有消息來嗎?”靈越隱約覺得不祥。
“什麼消息都沒有來……總之三公子就跟消失了似的。”果兒搖搖頭。
“也許是跟着朋友出城去了吧?”沈庭玉想起他那一羣狐朋狗友,露出不悅之色。
“夫人已經打聽過了,三公子交結的那一幫朋友們都在瀘州,並沒有出城的。”
“這就蹊蹺了!”靈越心道,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日太陽尚未西下,衆人在院子裡一邊吃着消暑的糖水,一邊下棋。外面突然喧譁起來。
果兒哪裡還坐得住,忙跑出去打聽,過了一會白着一張臉回來了,用手撫着胸口一個勁兒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珍珠急忙問,“發生什麼事了?你看你的樣子,跟見個鬼一樣……不,跟鬼差不多!”
“三公子死了!”果兒吸了一口冷氣,“屍體就在翠園西北角的廢井裡!”
“什麼?三弟死了?”沈庭玉手中的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可打聽仔細了?”
“千真萬確!剛纔我聽說了,跑到翠園去一看,家丁們剛剛把屍體打撈上來,腫脹得跟什麼似的,我看一眼就快暈了!白夫人在那哭天搶地,跟個淚人似的!”果兒心有餘悸,方纔她只瞧一眼,聞到風中的那股惡臭,簡直就要吐出五臟六腑。
雖然對這個同父異母的風流弟弟並無好感,但是陡然之間聽說他死了,沈庭玉還是有幾分動容。
“我去看看!”他轉身就走,靈越和寸心忙跟在後面,出了院子。
沿着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曲曲折折穿過忽明忽暗的花枝叢間,不多時就到了一處草木繁盛的小園子,正是翠園。這翠園平日裡少有人來,此刻人聲鼎沸,西北角站了十來個家丁,神情倉皇。
溼漉漉的草地上躺着一具屍體,面目腫脹,已經開始腐爛。依稀能看出是三公子的模樣。他的衣服完整,胸口的衣服卻黑紅一片,顯見胸口被利器所穿,十分可怖。
沈夫人髮髻蓬鬆,釵環俱亂,跌坐在地上,哀聲痛哭,一雙眼睛已經紅腫得如同桃子。她的身邊圍繞了一羣的丫鬟僕婦,有的在低聲勸慰,有的也陪着哭了起來。
靈越突然得似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轉頭一看,發現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站着一個清麗的身影,正在張望,看她穿的水綠色的裙子,並非普通的僕婦,她見靈越往望過來,忙收回眼神,略站一站便離去了。
靈越好奇低聲問庭玉:“看我的那個女子是誰?”沈庭玉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搖頭道:“我哪裡認得……”
這時人羣忽然紛紛讓開,從中分成一條小道。有人叫道:“老爺來了!”只見沈萬山大踏步走來,步子略有些踉蹌,他的臉上露出悲痛之色,帽子斜了也似沒有發覺。他站在屍體邊上一言不發,眼神慢慢凝成成寒冰。
他的聲音深沉,“誰發現的?報官了沒有?”
大管家躬身回答,“回老爺,是園丁老丁發現的。”他拉過在一邊不停哆嗦的矮個子老頭,厲聲道:“還不跟老爺回話!”
老丁面無血色,兩股戰戰如同篩糠,顯然經受了極大的驚嚇。他結結巴巴地道:“回……回……回老爺,今日是小人當值,進園修剪花枝,本想坐在井旁休息一下,誰知道聞……聞到一股惡臭……小人往裡一看,往裡一看……”他臉色刷的一下煞白,顯然回想道了方纔恐怖的場景,不覺往旁邊一嘔,吐出一堆穢物來。
衆人紛紛避讓不及,沈萬山顧不上惡臭,默默站在兒子的屍體旁,望着胸前血污的一片,眼中似淚光閃動。良久,他忽然問道:“二公子呢?”
大管家忙回答:“二公子還在城南的綢緞莊,已經打發人去報信了。”
“衙門裡的人怎麼還不來?”他低聲喝問,每個字似咬牙切齒般,顯然惱恨至極。
管家覷着他陰沉欲雨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劉捕頭帶着人正在來的路上。這會應該進府了!”
沈萬山點了點頭,這時白夫人忽然又嚎啕大哭起來,邊哭便歇斯底里咒罵,全然失了往日的高貴從容,“我的兒,你死得好慘!哪個天殺的做的孽,我要把你捉住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生!”
沈萬山失卻愛子心中悲痛,被她這麼一哭更加心煩意亂,見她哭得可憐,只得壓抑着情緒,溫和勸說:“夫人,你暫且回房去,我在這裡等庭芝和劉捕頭。”他看了看四周黑壓壓的人羣,更是煩躁,揚聲怒喝:“都圍在這裡做什麼? 還不都趕緊散了!”大管家忙斥開衆人,吩咐官差到來之前,不許到處亂摸亂擠,又命府中家丁加強巡邏守衛,不可懈怠。
忽然一眼瞥見大兒子也在邊上,雖然個頭與自己相差無幾,卻身形瘦削,穿着夏日單薄的衣衫,竟似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那一雙眼睛晶瑩透亮定定地看着自己,像極了亡故的李氏,沈萬山心頭劃過一絲哀痛,皺着眉頭,低聲說,“庭玉,你在這裡做什麼?你的身子骨弱,快回房去!”
沈庭玉望着父親蒼老的容顏,到底是父子血脈之情,無法割捨,他不覺勸慰父親, “三弟到底爲何而死,衙門還沒定論,父親千萬要保重身體,不要過於憂傷。”
沈萬山聽到長子少有的溫言,當下呆了一呆,接着長嘆一聲,“你三弟性子跳脫,我早知他會惹出禍事來,沒想到竟然橫死在我的前面!今日竟叫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語帶哽咽,泣不成聲。
這時大管家過來稟告,“老爺,劉捕頭來了!”沈萬山用袖子擦擦眼睛,又恢復成往日精明能幹的神情,拍拍大兒子的肩膀道,“天快黑了,你快回去吧。這裡有我和你二弟,好好養病!”轉身向官差們走過去。
沈庭玉默立半晌,不知想些什麼,轉身離開。靈越跟在他的後面,蔥綠的小園香徑顯得幽深,夕陽尚未下山,斑駁的花影落靈越的身上,靈越的身上卻感到一絲寒意直透脊背。
她剛纔趁衆人不注意,假裝蹲下來撿東西,藉機查看了一下沈庭蘭的屍體。胸口那團明顯的血污,正是靠近心臟的位置,數處破損清晰可見,似被極尖銳的利器反覆刺入。血跡經多日浸泡,傷口周圍血跡逐漸變淡,乃至不見。身體其他部分未見血跡。難道胸口的多處刺傷,就是致命傷?
沈庭蘭的影子在靈越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也很健壯,若是全力搏鬥,廢井周圍怎麼一點也沒有留下掙扎的痕跡?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搖晃的一支黃花,不由得說出聲來:
“兇手與三公子是相識的!”
沈庭玉心事重重,正在凝思,被她突如起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停下下來,看着幽暗花影裡的靈越,“何以見得?”
“能從正面襲擊他,又不被警覺,絲毫沒有反抗,難道不是熟人所爲?”她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也可能刺客有備而來,趁他不備一擊而中呢?”他質疑道。
“你是說從正面襲擊?”靈越搖搖頭,心想我若是刺客,埋伏在此,殺一個人,還要一擊致命,纔不會從正面呢。背後偷襲豈不是勝算更大?
“何況,這裡還有一個疑問。”她咬住了嘴脣,漸濃的暮色之中一雙眼睛亮如星子。
“什麼疑問?”
“你我皆知翠園地處偏僻,三公子喜愛風流,夜裡不去勾欄妓院爲什麼要去那裡呢? 他去那裡做什麼?難道……” 靈越猛然想起那天在園林中見到他旁邊一閃而過的紅影,驀然臉上泛起一片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