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春夜,嚴寒未消,美麗的少女,赤瞳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身素白中衣如雪,衣帶在疾馳的風中飄蕩不已。她赤足立在馬車之上,宛如不容褻瀆的天女,又似地獄之中魅惑的妖孽。
莊清芳和花妖追到馬車邊,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兩個人在曠野之中對視了一眼,除了驚喜,訝異,還有無聲的敬畏。
是的,她們無端端對這高高在上的少女敬畏起來,尤其是她冰寒的眸子掃過來的時候,她們感到一種**的氣息排山倒海一般呼嘯而至,膝蓋一軟,忍不住要跪下去,頂禮膜拜。
“聖女……”兩個人異口同聲而呼。
淡淡的微笑如花,盛開在少女的臉上。
“莊清芳,找到我要的東西了嗎?”
莊清芳的眉心如波,微微起了漣漪,她心中十分不情願,攝於聖女的氣勢,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回稟,“已經得手了。”
身邊的花妖嘴角勾起一絲魅惑的笑意,“既然得手,爲何不呈上,奉給聖女?”
“那東西已送至無涯聖殿……只待聖女駕臨,以無上法力開啓神器。”
聖女的妙目在她面上一轉,若有所思,眸中赤瞳之色忽然如燭火,漸漸熄滅,身形搖晃幾下,跌下馬車。
兩個人飛身而起,將她接住,那對火紅的眼眸漸漸化爲黑白兩色,只模模糊糊看了兩人一眼,便暈厥過去。
“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莊清芳輕笑起來,說不出的得意暢快。
花妖扶住靈越,凝視着她微閉的眼睫,“不錯,我帶着玉棺千里迢迢而來,想不到在這荒野之中,令玲瓏血璧找到了主人。”
“珠聯璧合,神器開啓指日可待。花妖,你我勢均力敵,拼下來不過是兩敗俱傷,枉費人命。不如我們暫且合作,一同利用聖女打開神器,至於能否悟到無上心決,但憑個人的造化。你覺得如何?”
“莊清芳,我第一次倒與你有惺惺相惜之感了。”花妖吐氣如蘭,她將靈越抱起來,放進馬車之中,正待一掌朝路小山劈下去,莊清芳忽然攔出聲,“慢着!”
“哦?”花妖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莊清芳淡然笑道,“此人是聖女動情之人,留着或許有用,又何必急着取他的性命呢?”
“你這麼說,倒有幾分道理。只是我看着他,便覺得礙眼得很。”
莊清芳腳尖輕挑,在路小山身上踢了幾下,又飛起一腳,將路小山踢到車裡,“如今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花妖微笑,“多年不見,你越發有顆菩薩心腸了。”
莊清芳端坐在車架之上,朝她回眸而笑,“相由心生,我越發覺得你面目可憎了……”
花妖怒極,正要反脣相譏,莊清芳卻笑道:“還不走嗎?莫非魔王寶藏還不能令你變成啞巴?”
花妖轉念一想,哈哈一笑,輕巧躍上馬車,坐在莊清芳身邊,婀娜的身軀半靠半倚,柔聲道:“莫說變成啞巴,變成傻子聾子也是使得的。”
一絲厭惡之色從莊清芳眼中閃過,隨即不見蹤影。她端坐如儀,任憑花妖的長髮在夜風之中,時而飄來,時而飄去,時而拂過她的臉頰。
靈越在一片滾燙之中醒來。
胸口如同揣着一團火焰,好燙,好痛,她忍不住輾轉反側,低聲**起來,“水……水……”
清涼的水在她的脣齒之間,一路奔涌向下,瞬間浸透了她的身體,胸口的那團火焰似乎稍稍平息。
然而不到片刻,仍是燥熱無比。她忍不住將身體下沉,沉到清涼的水中。
水……水?她猛然睜開了雙眼,駭然地發現自己身處玉棺之中。
這玉棺她再熟悉不過,她尖叫着從水裡跳出來。
“阿越,你醒來了!”路小山關切的聲音傳入耳際,她惶惶然擡起頭來,他黑亮的眼睛裡滿是關切,只是眉宇之間寫滿憔悴。她將頭埋進路小山的懷裡,“路小山,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真的好可怕!”
路小山撫摸着她的長髮,卻溼漉漉不語。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她驚異地低下頭,自己一身素白的中衣,纖塵不染,從敞開的領口望去,火紅色的彼岸花開得正豔。
“我……我……”
咽喉似已被封住,舌頭似已被凍結,縱然用盡全身氣力,靈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良久良久,她黯然問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路小山輕輕嘆息,凝望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他避而不答,將她扶了起來,靠在牀邊坐下。
綠紗窗,明豔豔的陽光透窗而入,濃郁的花香撲鼻,竟有着夏日般明媚的氣息。
她怔住了……她到底睡了多久?
她扭頭看着路小山,他並未穿着厚重的棉衣,一身深藍色的春衫十分雅靜,袖口和領口三鑲三滾的月白色花邊簡潔大方,襯得他爽朗的面容多了幾分沉靜,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路小山。她顫抖着手指觸向他青黑的下巴,撫了上去,那堅硬的胡茬扎痛了她的指尖。
路小山輕輕握住她的指尖,輕聲呢喃:“阿越……”
不過是一夜罷了,爲何他表現得好像許久未見?
靈越疑竇頓生,她推開路小山,朝窗邊奔了過去。
外面,重山峻嶺,一片片彼岸花恣意盛開,宛如雲霞,熊熊燃燒的火紅,燙傷了她的雙眼。
她閉上眼睛,“路小山,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路小山艱難開口,“阿越,這裡是無涯山……現在是六月。”
她那夜倒下去的時候,明明是寒冷的春夜,難道她竟然從春天睡到了夏天?
這怎麼可能?
她微笑,“路小山,你又逗我開心,我不過是睡了一夜而已,怎麼一睡睡幾個月?”
路小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那夜他醒來,發現竟然又回到了客棧之中。
黎明的光輝透窗而入,照着狼藉的地面。枯草一般的碎髮,被撕碎的衣服,散發着柔和光輝的玉棺,漆黑如瀑的長髮,珠釵閃耀的點點微光……
阿越……
阿越!
“阿越!”他不過動一動,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地疼痛。靈越身處玉棺之中。他掙扎着爬到玉棺旁邊,靈越半倚在玉棺之中,正在沉睡。他毫不猶豫地正要將她抱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卻嗤笑道:
“你不能讓帶她走……”
又是那該死的花妖!
她又變成少年的模樣,眉目如畫,神態動人,斜着身子舒服地躺在枕頭上,一把玉梳精心整理着滿頭秀髮。她倒有一種本事,令這簡陋的荒野旅店,一時化爲江南的錦繡樓閣,自帶有煙雨朦朦的水氣。
“如果我非要帶她走呢?”路小山微笑。
“你可以試試……”花妖瞟了他一眼。
全身的武功忽然被鎖鏈困住了一般,真氣根本無發流轉。那點穴的手法高深,他用盡各種辦法都不能衝開,空自滿頭大汗。
“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花妖漫不經心地說,“我雖然不喜歡莊清芳,但是不得不佩服她點穴的功夫,還是一流的。”
“你們要把阿越怎麼樣?”
“阿越?叫得可真親熱!可惜她不再是你的阿越了……”花妖挑起了眉毛,“你昨夜不是看到了嗎?她如今是我們的聖女。”
“什麼狗屁聖女!”路小山嗤之以鼻,“你們裝神弄鬼的那套別想來糊弄我。
他剛說完,臉上便結結實實捱了十幾個耳光,每一個耳光來得又急又準,無從躲避,兩邊的臉很快腫得像饅頭,嘴角流出血來。
“你這座路邊的小山,我真想把你鏟爲平地……”花妖的眼眸之中射出惡毒的光來,他那江南煙雨一般的雋永,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想到令聖女動心的人竟是眼前的男子,他恨不得立刻將之挫骨揚灰。
她獰笑着,向路小山舉起手來。
莊清芳的身影如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的手,“花妖,你太任性了!”
花妖笑道,“任性了好多年,怕是改不了了。”
莊清芳淡淡地說,“我以爲昨夜我們達成了共識。”
花妖哼了一聲,“這小子,到底留着有何用?”
“你遲早會知道。”莊清芳笑得諱莫如深。她其實惱火至極,若非還有用得着花妖的地方,她恨不得立刻除了這妖孽。
“你就是莊清芳?”路小山譏諷道,“聽說,你與靈越的孃親親如姐妹,如今將世侄女泡在一口棺材之中,如此情誼,真是令人感動。”
莊清芳不以爲意,“靈越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她身懷玲瓏血璧,乃是花間谷的聖女。若無玉棺之水滋養,恐怕很快就會性命不保。”
“難道她從此之後就要一直待在玉棺之中嗎?”
“當然不是……她懷中的血璧,以心血供養,她日日如同火燎,離不開玉棺之水。若是等到血璧成熟,自然就不用待了……”
“難道玲瓏血璧是一個活物?”
“不錯,一直以來,江湖人只知道玲瓏血璧是個寶物,卻不知它是一個活物,一百年爲壽期,循環往復,只有它認定的主人才能供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