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順溜的鬍子又摸了兩摸,轉頭衝裡屋喊道:“阿牛,你水生叔回來了嗎?”
裡頭的阿牛甕聲甕氣地回答:“回來了,在後院餵馬。”
“我去問問,看水生願意帶你上山不。”
掌櫃放下算盤,拍拍手去了後院,過了片刻,又笑眯眯回來了,後面跟着一個乾癟矮小的漢子。漢子打量靈越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先說好了,只送到娘娘廟下的小路,一兩銀子。”
“這麼貴?”靈越快要跳起來,要知道沈府裡珍珠果兒等作爲一等丫鬟月錢也不過二兩銀子,他一張口就要一半。
“公子,不貴不貴!”掌櫃的頭再次搖得如同撥浪鼓,“望山跑死馬,你沒個人帶路自己一個人上山,遇到猛獸是小事,走岔了路遇到惡鬼,那不把命丟了? 水生從小山裡長大的,到處都熟,保管把你平平安安送到。”
靈越思忖道:“好,我們這就上山。”
那叫水生的漢子這才咧嘴一笑,伸手道:“先把錢付了。”
靈越心下不快,看了一眼掌櫃,掌櫃的鬍子一顫一顫,“公子,我保證水生將你妥妥帖帖地送到。有問題,你來找我!”
靈越掏出一兩銀子給了德叔,水生摸了摸銀子,又咬了咬,方滿意地裝進口袋,又轉到後面,片刻牽了一青一黑兩條驢出來。
“租驢不? 這個便宜,只要五十文錢。”
靈越沒好氣地看着他,又甩給他五十文錢,“可以走了吧?”
“可以了! 可以了!馬上走!”水生收了錢,喜笑顏開,屁顛屁顛地扶她上驢,自己轉身悠閒地騎到大黑驢上,哼起了小調兒。
靈越身下的大青驢性情溫順,一路慢條斯理,不快不慢地跟在大黑驢後面。
鬧鬼? 我看你愜意得很呢! 她看着黑驢的屁股在眼前磨磨蹭蹭,再看看日頭,不耐煩起來。
“水生大叔,還有多遠?”眼見着晃晃悠悠,才走了不到一里地,靈越忍不住問道。
“沒多遠了,午時必定能到。”他十分肯定地回答,又擡擡看看天,“哎喲,這鬼天,好像要下雨了!我們走快點!”說罷一揚鞭,大黑驢吃了痛,嗷嗷叫了一聲,揚起四蹄狂奔起來。
靈越忙用腳用力一踢青驢,青驢也緊跟在後,快步跑了起來,顛得她五臟六腑都快要出來了。
兩條驢一前一後,出沒在荒草林中。
這無涯山越往裡走,花木愈是繁密,許久未有人至,原先上山的大路早已被荒草埋沒,兔子山雞時隱時現,偶爾有一段明路,卻分出幾條岔路,要不是水生指引,還真是容易誤入歧途。
待走到一棵參天大槐樹下,水生慢慢停了下來,側耳傾聽,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你在聽什麼?” 靈越也駐足,豎起耳朵傾聽。
然而四周只有樹葉沙沙作響,炙熱的陽光被濃密如蓋的高大灌木遮擋得嚴嚴實實,濃濃的樹影落下來,林子裡一片幽暗。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鳴,更添一絲幽寒。
“你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好像是女人在哭啊!”他望着濃蔭覆蓋,不見天日的林子,一張黑臉慢慢變得煞白,“奶奶的,大半天不會見鬼吧?”
靈越皺起眉頭,又凝神聽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聲音,又好像沒有什麼聲音。
“你大概聽多了什麼鬼怪傳說,疑心生暗鬼吧。我們兩個大男人還怕一個女鬼不成?”她微笑着說。
水生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 “下來吧,到了!”
靈越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雜樹叢生,野花寂寂,哪裡有什麼寺廟?
水生跳下黑驢,扒開旁邊一處齊人高的花叢,裡面露出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荒草滋生的臺階一路蜿蜒至幽暗的綠陰深處。
“你順着這條小路上去,走到頂頭,就是從前的送子觀音廟了。我們可說好了,只送到這,我可不上去。”他牽過靈越手中的繩子,咧嘴笑着說,“青驢回程還得加五十文。”
靈越出發前已經想到這山中不知道是何情形,不知道要待幾天,因此包袱裡備了充足的乾糧和清水。
“我到時自會沿着原路下山,你把驢帶回去吧。”她淡淡回答。
水生瞪大了眼,“你可想好了,別看我帶着你上山好像很容易,你下山一不留神就得走岔了。真的不用我在這等?得了,得了,少收你十文!”
靈越苦笑不得,“真不用……”
“三十文,不能再少了!”
“真的不用……你請回吧!”
水生看她堅決,只得十分惋惜地將青驢的繩子栓在黑驢身上,翻身騎了上去,看了一眼山頂,又道:“公子,你一個人真能行?天黑前可一定要下山啊 !這無崖山邪乎着呢!”
靈越點點頭,揮了揮手,轉身穿過了花叢,順着石板路拾階而上。
啼聲漸行漸遠,轉眼滿耳只聽到松濤陣陣,鳥鳴聲聲,花落簌簌。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的眼前漸漸顯露出寺廟的尖頂,越往上走,整個廟身隱藏在蒼松翠柏之間,顯出了輪廓。遭過火災的肆虐,如今大雄寶殿的半邊屋頂連着牆壁已經垮了下來,烏漆墨黑的一片,另一側卻完好無損,站在外面尚能看到幾個佛像立着,上面積滿了灰塵。
她靜靜地看着寺廟,心中卻跌宕起伏。這裡就是當年的血案之地啊!那肆虐的大火,那奔騰的血海,是否也埋葬了自己的過往?
她懷着感傷的心情,慢慢繞着寺廟,仔細查看,十幾年過去了,這裡早已被風雨清洗,處處荒草叢生,埋沒了當年的血腥,絲毫看不到當年血案的影子。
一棵盤虯古鬆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坐了下來,撫摸着它乾枯龜裂的樹幹,心想這棵古鬆也是當年血案沉默的目睹者吧!如果它能開口,它會說出怎樣驚天動地的真相呢?
忽然,沙沙一聲輕響,她擡頭一看,卻是一隻毛茸茸的松鼠跑上了樹枝,瞪着兩隻小小的眼睛,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十分靈動可愛。
靈越微微一笑,丟過去一個小松果,它驚慌地躲進周圍的枝葉裡,過了一會,卻又探頭出來盯着靈越。
靈越輕輕說,“你這個小東西,不怕人嗎?”
見它還盯着,她便輕手輕腳走過去,不待她靠攏,它已經閃電般躥上了樹頂,灰色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擡頭望着樹頂,目光漸漸凝滯。
下一刻,她輕點足尖,身形飛起,如蝶一般輕飄飄地躍上了樹枝,撥開樹葉,果然,一個花形的標記完完全全地顯露了出來。
雖是寥寥數筆,卻見花瓣細長如爪,正是一朵彼岸花!
從它的顏色和畫的深度來看,這個印記可能也有好多年了。
也許就是當年留下來的。
靈越激動起來,在小廟周圍又細細找尋起來,果然又在廟後幾處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同樣的標記。
看來有人做了記號。是什麼人做的記號,又爲什麼要做記號呢?難道當年的血案,根本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
她正在凝思苦想,忽然之間一聲驚雷炸起,大雨頃刻即至,瓢潑而下,不待她躲進小廟,衣衫已經淋了個透溼。
靈越狼狽不堪地鑽進破廟。廟雖破敗,尚有半邊可避風雨。她取出包袱裡的打火摺子,幸好是用油紙包嚴嚴實實地包了數層,並沒有淋溼。她從地上抓了幾把乾枯的樹枝和荒草,燃起了火堆。
雖是盛夏,溼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山風一吹,也是寒涼透骨,激得她連打幾個噴嚏。想着荒野破廟,不會有人來,靈越大着膽子,脫下了長衫,在旁邊尋摸了一個破架子立在後邊,就着火烤了起來。又將乾糧尋摸出來,放在火邊,慢慢溫熱。看看長衫有七八成幹了,她換上長衫,貼身的裹胸也是透溼的,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她索性將裹胸也解了下來,擰乾水,掛在火邊烘乾。 她穿着長衫,胸前去了多日來的束縛,覺得說不出來的舒暢。
火堆很旺,木柴發出霹靂巴拉的輕響,她靠在火邊,昏昏欲睡。
忽然一個粗壯的聲音叫喜不自勝地叫道:“這裡有火,兄弟們快進來!”
靈越慌忙一躍而起,扯過包袱,往旁邊一閃,躲在了佛像之後。
只見三四個溼淋淋的漢子陸續提着刀進來,爲首的漢子臉上一道刀疤從面上斜穿而過,身後的漢子身形高大,卻是個光頭,手裡拽着一個頭發蓬亂的少女,那少女滿臉驚恐,身上的衣裙破亂,也是溼噠噠的不停滴水。最後的兩個漢子一個甚胖,一個瘦得像麻桿,眼睛正色眯眯地盯着少女。
刀疤在火堆旁站定, 邊脫衣服邊罵道:“狗日的天,說變就變。”
麻桿忙湊過來,點頭哈腰道:“老大,您坐着,我再添點柴火。”說罷在周圍抓了抓,又往火里加了一堆枯木。
胖子聞了聞周圍,道:“這裡剛纔有人來過啊,我都聞到燒餅的味道了。”
光頭將少女丟在一旁的草堆裡,大大咧咧地將身上的衣服脫得只剩下褲衩,胡亂扭了幾把,搭在木架上。忽然盯着上面的白布愣住了。
靈越心道不好,忘記拿裹胸了。
光頭將裹胸布拿起來嗅了嗅,閉着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莫非這是女人的東西,好香啊!”
靈越又羞又怒,手裡已經扣了一把銀針,心想,等會要找個機會,將他們統統扎暈。
麻桿嘲笑道:“莫非你想女人想瘋了?見塊破布也說是女人的!”
光頭嘿嘿一笑,眼睛裡閃着綠光,瞟了一眼草堆上瑟瑟發抖的少女,將手中的白布往邊上一扔,膩聲道:“小妹妹,來,把衣服脫了,到哥哥這來烤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