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真是賢良啊,莫忘了那人是你的夫君……”裴之翠陰陽怪氣地說。
“明明是你的夫君好不好……”她在心底嘀咕,飛了裴之翠一眼。
“哼……”一聲嬌哼傳來,李可人不知何時也站在穿堂之上,語氣之中帶着三分抱怨,“說是守靈,一個個跑得不見,只有我這麼老實厚道,一直傻傻跪在蒲團之上。”
“是啊,不像別的聰明女人,溫言軟語,便哄得少主寵愛至極……”裴之翠添油加醋,恨不得天下大亂。
李可人恨恨地看着她,卻知她嘴巴十分厲害,跟她鬥嘴佔不了便宜,當下提起裙子,昂着頭,也往中庭而去。
靈越搖搖頭,回到靈堂。靈堂之上,煙火嫋嫋,十來個下人低頭跪坐在蒲團之上,不知道是醒是睡,葉歡和葉永城喁喁細語。龍吟和龍泉依舊靠着牆,還有幾個宗親子弟圍在一起,小聲說話。
忽然一聲尖利的女子尖叫傳來,似乎驚恐至極!接着呼喝之聲不斷,似有人打鬥起來。
靈堂之上頓時喧囂起來,除了靈越武功盡失,堂上衆人哪個不會一招半式?一聽到打鬥之聲,昏昏欲睡的衆人頓時驚醒,隨手拿起可用之物,蜂擁而出。葉氏父子一馬當先,快步衝了出去。靈越也跟在衆人之後,趕到中庭。只見庭中假山之上,慕容白正和一個黑衣人纏鬥不休,那黑衣人手中的長劍雪亮,寒光閃閃,慕容白未料到有人夜闖山莊,身上並無武器,赤手空拳難免處處受制。
忽然一個女子柔美的聲音叫道,“少主,接劍!”
不是別人,正是高君玉,她已從一個護衛手中取了一把寶劍,用力一丟,慕容白心有靈犀一般,反手抓住劍柄,當下如虎添翼,劍走輕靈,寒光如幕。
旁邊葉歡輕聲說,“小白的慕容劍法又精進了!跟當年慕容伯伯相比,已近八成。”
葉永城微微點頭,“便是八成,在當今江湖已少有人能敵。不知這人是何來頭?小白竟然佔不了上風。”
靈越聽了,微微點頭。的確,那黑衣人身手不凡,遊走如泥鰍,慕容白招招凌厲,卻被他輕鬆化開,猶如貓叔相戲一般。
靈越漸漸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她不覺掃視了一下中庭,方纔堂上的宗親子弟、龍泉龍吟、葉氏父子都在觀戰,靈堂上的家丁也傾巢而出圍成一個圈,包圍了黑衣人。再一看,高君玉倚着枇杷樹,目光凝視着慕容白,另一邊李可人捂着胸口瑟瑟發抖,眉月低聲說,“姨娘受驚了,誰想到這賊人竟藏在便所之中……好在他也沒看到什麼,等少主親手擒下賊人,姨娘再出一口惡氣不遲!”
所有的人都在中庭……
所有人……
那靈堂豈非此刻無人?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似乎馬上就要跳出腔子,三步兩步撥開人羣,往靈堂跑去,裴之翠不明所以,也跟着跑去,兩個人跑到靈堂一看,心下駭然,不約而同抱在一起狂叫起來,“詐……詐屍了!詐屍了!”
飄渺的香霧之中,金絲楠木的棺槨半開,一個人半坐其中,漆黑的雲鬢之上,珠花燦然生光,鳳頭釵上所銜着的一串珍珠,微微顫動,華貴至極。
靈越從未這樣驚怕過,她死死抱住裴之翠,裴之翠臉色煞白,又何嘗不是滿面驚恐,寒毛倒立?兩個人發出的慘叫,很快就引來葉歡和葉永城,他們衝到靈越身邊,往堂上一看,頓時也驚呆了!
“詐屍了……真的詐屍了……”葉歡望着香霧中的身影,聲音裡有一絲顫抖。
“我活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見過詐屍,今日是頭一遭……”葉永城極力平靜,微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
“大嫂,你是否有什麼心願未了? 說出來讓兄弟聽聽,必定上天入地,盡心盡力爲大嫂達成……”他揚聲,對着慕容老夫人的身影說道。
慕容老夫人一動不動,似低頭冥想。
“大嫂,大嫂!我知道你冤屈,你若有靈,何不說出那害你之人的名字,也好叫兄弟爲你報仇雪恨!”葉永城繼續高聲說道。
慕容老夫人依舊充耳不聞。
“大嫂,大嫂……”葉永城又連連輕呼。
慕容老夫人身形忽然搖晃了兩下,衆人齊齊後退兩步,發出一聲驚呼。
驚呼聲中,慕容老夫人往後一倒,棺槨之中發出一聲悶響,想是倒在了鋪得厚厚的綾羅綢緞之上。
靈堂之上無聲無息,只有衆人粗重的呼吸聲。
葉歡正要上前,葉永城拉住他,“不知是何情形,等會再去!”
忽然一羣人呼啦啦又從穿堂散開,涌入靈堂,慕容白提着劍奔過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葉歡卻急急地問:“那黑衣人呢?你捉住他沒有?”
慕容白臉上劃過一絲遺憾,“我跟他鬥得正急,忽然聽到你們這邊發出慘叫聲,一時分心,被他溜了!我追了一段,追着追着卻不見蹤影。”
他眼睛看着靈越,“你們方纔發生了什麼事?”
靈越驚魂未定,“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詐屍了!”
“詐屍?”慕容白蹙起眉頭,顯然不信,又看向葉歡。
“小白,方纔真的是詐屍了!我們都看見了,老夫人她坐了起來!”
“千真萬確,我們幾雙眼睛都看到了!剛剛倒了下去,我們正要去探看情形。”
“竟然有這樣的怪事發生?”慕容白口中說着,毫不猶豫大步往母親的棺槨之中走去。他看了一眼半開的棺蓋,似是一怔,忽而俯身下去。
衆人捏了一把汗,忐忑間又見他直起身子,叫道:“過來吧!不是詐屍……”
靈越等人急忙奔上前去,早有人取來燈籠,照得金絲楠木的棺槨清清楚楚,裴老夫人仰面躺在棺槨之中,無聲無息,曾被烈火焚燬的臉孔有如夜叉,裴之翠遠遠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就逃之夭夭,靈越和葉歡上前,頓時有了新的發現。
慕容老夫人小斂之後本已換上數套簇新的衣衫,侍女們整理得紋絲不亂,她的手邊還放了一些珍器玩物,本是擺放得井井有條,如今亂落滿身,想是有人在棺槨之中大肆翻動過。
“原來不是詐屍,是來了大膽的賊!”葉歡恍然大悟。
“這賊和方纔的黑衣人恐怕是一夥的,我們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慕容白緩緩地說。
“那個黑衣人的武功不在小白之下,江湖上有哪幾個賊有如此好的身手?”
“據我所知,有一個人最近三番兩次前來山莊踩點,在江湖上的賊名也是響噹噹……”慕容白的目光幽幽一轉,不動聲色地在靈越身上一掃而過。
靈越心中咯噔一下,咬住嘴脣默不作聲。
“小白,你說的莫非是神偷白玉龍?”葉永城沉吟片刻,猜測道,“聽說此人伸手不凡,只要是被他相中的東西,必然會費盡心思到手方休。如今朝廷畫影圖形,慕容山莊又是守衛森嚴,白玉龍怎麼會如此膽大,前來偷盜呢?”
“父親,你只是猜測,未必是白玉龍。”葉歡輕輕地說。
“歡兒,除了白玉龍,莫非你還有其他的嫌疑人選?”
葉歡望着半開的棺槨,釵環珠寶,零零落落,燈下一片珠光寶氣,“我雖然從未見過神偷白玉龍,但聽聞此人行事亦正亦邪,盜亦有道,老夫人屍骨未寒,尚未下葬,陪葬之物雖然華貴,也是平常珠寶,我總覺得白玉龍不至於下作如此。”
慕容白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想不到幾年不見,葉大哥儼然已成白玉龍的知己……你如何能斷定他不會如此下作?”
他的笑生冷之中帶着一絲嘲諷,靈越知道前因後果,依舊默然不語,葉歡卻是微微一怔,“小白,這不過是我的一點猜測罷了。也許來人就是白玉龍也未可知。”
“小白,若是白玉龍,那這些珠寶首飾你看看,可曾少了什麼?”葉永城問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若說少,並未少什麼……”慕容白的臉上透出一絲奇怪的神情,“不過是少了一支我家祖傳下來的一支珠釵罷了。”
“你確定只是少了一支珠釵?”靈越忍不住問。
慕容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然確定,我娘棺槨之中的東西,我都親自一一過目,方纔掃了一眼,我就發現少了那支釵。”
“小白,那釵可有什麼稀奇之處?”
“不過是一支尋常的珠釵,若說奇特之處,便是我慕容家祖傳了幾代,向來是當家主母傳給兒媳……”他的目光閃動,令人想到一頭機警的豹子。
葉歡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既是這樣的傳家寶貝,爲何不交給弟妹,卻要將之陪葬?
“原來是這樣……”葉永城撫着鬍子,微微點頭,“這樣的貴重之物丟失,真是令人痛心。可惜兩個賊人都未看清面目,如今想要追回失物,豈非難於登天?
“的確令人痛心。”慕容白緩緩地說,燈光閃爍之下,他的眼睛又深沉又帶着幾絲思緒。
堂外天光漸由潑墨般的濃黑變爲烏藍,遙遙傳來雞鳴之聲。
這古怪的一夜即將過去,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