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長嘆一聲,眼中的神色複雜,“我們大風鏢局,自裴家先祖創立,已有百年的歷史,在武林之中享有盛名。到了夫君手裡,更是大放異彩,名聲大振,幾十年來護人護物,大江南北,從未失手過。然而三年前,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那是個炎熱的夏日,蟬鳴不斷,尚未到午時,火辣辣的太陽便似要烤出火來,熱得令人喘不過氣。
夫君一大早就去了鏢局,遲遲未歸。她望着毒辣的日頭,吩咐廚下燉了綠豆湯水,用冰塊鎮好了,親自提着食盒去了鏢局。
往日喧鬧的鏢局裡一絲兒人聲都沒有,安靜之中透着一絲詭異。
“應元!應元!”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叫着,走進幽靜的大堂,趟子手劉彪從後園冒出來,笑着招呼,“夫人來了!提着什麼好吃的東西呢?”
“不過是些消暑的綠豆糖水罷了!彪子,自己盛一碗喝吧!”她笑着對劉彪說。
“真不巧,方纔大家起鬨,鬧着要長髮叔在昌盛酒家請客呢!我說換件衣服再去,想來他們已經在等着了。”劉彪不好意思地推辭。
“原來這樣,總鏢頭呢?”她左右都看不到夫君的身影。
“方纔好像來了一位客人,神神秘秘的,總鏢頭請到書房去說話了!”
她一時好奇起來,擺擺手讓劉彪自去,自己躡手躡腳去了書房,點開雪亮的窗紙,悄悄看了起來。
書房裡並沒有人,不過聽到極其微弱的聲響。
她想起來,書房的書架後面乃是一個密室,難道應元將那神秘的可人引進了密室?
她輕輕走進書房,耳朵緊貼書架,果然隱隱傳來丈夫裴應元的聲音:
“這趟鏢,大風鏢局恐難應承。”
“哦?”一個清麗的聲音淡淡響起,說不出的婉轉動聽。
“姑娘,你既登門來我大風鏢局,想必已然瞭解我大風鏢局的規矩……”
那個聲音截口道,“不錯,我早就聽聞大風鏢局速來有三不接的規矩:來歷不明的鏢不接,不仁不義的鏢不接,南行不過鄱陽湖,西行不出玉門關,超出範圍的鏢也不接。可如今我這鏢,以上三者皆不是,裴總鏢頭爲何不接呢?莫非……”那人語聲一轉,柔美之中帶着莫名的森寒之意,“看來,大風鏢局真是浪得虛名。”
“姑娘,你……怎能口出狂言?”裴應元似乎壓抑心中的怒火。
“怎麼,我說錯了嗎?難怪大風鏢局總是吹噓自己幾十年不曾失過鏢,江湖之上人人稱道,原來膽小如鼠,只敢押一些無關痛癢的小鏢,碰上有幾分風險的,便成了縮頭烏龜,避之不及。我看你們大風鏢局不如從今日起改個名字如何?讓我想想,對了,就叫神龜鏢局……”那女子似笑非笑,三分諷刺,三分慫恿,又有三分倨傲,最後化作十分的輕侮,令人憋悶至極。
裴應元固然見慣風雨,平日裡鎮定自若,卻被她激得七竅生煙,當下脫口道:“姑娘眼中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你這趟鏢我接了!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酬金自不必說,必定……”
裴應元打斷她的話,“姑娘,你必須告訴我所押之物到底是什麼……”
“裴總鏢頭,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件好事,何不悶頭賺銀子呢?”那女子笑了起來,笑聲如同風中相擊的風鈴,清越無比。
“姑娘一再話語相激,無非是要我大風鏢局接下此鏢。我大風鏢局只提這一個條件,若是姑娘執意不肯透露,恐怕裴某隻能送客了……”
那女子似在沉吟,片刻之後幽幽道,“我告訴裴總鏢頭也無妨,只是自此之後,恐怕總鏢頭要寢食不安了……”
“姑娘說笑了,不過姑娘進門就亮出的信物,着實令在下不安。”
“我若是總鏢頭,見到這枚信物,便寧願做個啞巴,做個聾子……”那女子一聲冷笑。
“還請姑娘賜教。”
“那所託之物……”女子的聲音忽而聽不見,室內一片悄然,想來是她附在裴應元耳邊悄聲訴說。
良久,裴應元的聲音響起,“茲事體大,我大風鏢局定將全力以赴,力保將鏢準時送達。”
“谷主總算沒有看錯人,裴總鏢頭是個知恩圖報的漢子,今日一見,果真不假。”那女子嬌聲軟語,先前的倨傲似消失不見,換了一個人般。
“好說……”兩個字似是從裴應元口中苦笑而出。
“就這麼商定了,今夜子時我會親自將所託之物帶到。此事總鏢頭務必保密,若是走漏消息,恐怕大風鏢局會失去一個朋友,樹起一個可怕的敵人……”
“姑娘放心。”裴應元的聲音忽然清晰起來,她聽到耳中,忙閃身到隱蔽之處。
轟——只聽機關轉動聲響,書架刷的一下霍然從中分開,露出一個小洞口,一個帶着帷帽的女子飄然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她的丈夫裴應元。
那女子身形苗條而修長,十分俊逸,縱然戴着帷帽,那面紗不過薄薄的一層,隱隱可見她的面容秀美,一雙眼睛銳利無比,凜凜生寒。
那女子走到書房門口,忽而回頭笑道,“總鏢頭還有客,不必遠送!”眼波若無其事地往她藏身之處一轉,隨即飄然而去。
裴應元目送着女子的身影離開,沉默半晌,無可奈何道,“阿羅,你來了多久?”
她被窺破了行跡,只得紅着臉慢慢從藏身之處走出來,望着丈夫緊鎖的眉頭,“應元,方纔這女子是誰啊?”
裴應元搖搖頭,“阿羅,你莫要打聽,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少。”
“可是,我總覺得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接下來的這趟鏢……”她咬着嘴脣,不敢繼續說下去。
丈夫將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之上,染盡滄桑的眉目之間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柔情,“阿羅,爲夫走鏢多年,什麼兇險的事沒有遇到過?這趟鏢必定也安安穩穩的,你將心放在肚子裡,在家照顧好翠兒!”
裴夫人說到這裡,語聲已然嗚咽,淚水滴落衣襟,她望着女兒同樣含淚的眼,顫聲道,“我早有不祥的預感,若是我知道這趟鏢,會令夫君生死不明,我拼着老命也要阻止夫君接鏢……”
靈越若有所思,那女子口中的谷主,不知是何人,難道……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難道那個谷主,是花間谷的谷主?
“裴夫人,你可聽說過花間谷?”
裴夫人擦擦眼睛,凝神想了一會,“以前聽趟子手們閒聊,說起一些江湖軼事,依稀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門派,似是非常神秘。”
“那總鏢頭可曾提到過花間谷呢?”
“這個……”她想了半天,搖搖頭,“從來沒有聽起夫君提到過。”
“聽那女子的言辭,似乎總鏢頭欠了那位谷主一個天大的人情……”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只是我旁敲側擊問夫君,夫君總是叫我不要多問,他自有分寸。這個天殺的,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線索皆無,當初若肯多跟我說幾句,我也未必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裴夫人恨恨地說。
“那女子說,當夜她會前來交託鏢物,你可知道是何物?”靈越盯着裴夫人的腦袋,生怕她又是搖頭不知。
“那夜碰巧翠兒發了高燒,我整夜衣不解帶伺候翠兒,哪裡有心去鏢局打探?夫君對此事又是諱莫如深,守口如瓶,我碰了幾次釘子,便再也不問了。”
“裴總鏢頭失去了蹤影,那押鏢的其他的人呢? 難道無一生還?”靈越忽然想到這裡,感覺十分奇怪。
“當日夫君挑選的趟子手,都是精明能幹的,爲人又機警又穩重,二鏢頭自不必說,更是武功高強,江湖上人脈也廣,他和夫君搭檔多年,感情深厚,勝過一母同胞的兄弟。誰知這麼多的好男兒竟然都一去不復返,只死裡逃生了一個胡長髮……”裴夫人深深嘆了一口氣,面上一片哀慼,眼中已是一片紅腫。
“胡長髮?”靈越口中念着,腦海裡慢慢閃現出一個樸實敦厚的身影躬身在樓船上整理繩結,那是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口中說着謊,動作卻輕而易舉的地出賣了他。
“是啊,只有長髮叔叔一身是血,含着眼淚回來了……”裴之翠輕輕撫着母親的後背,慢慢說道。
“那他可知押的是什麼鏢?”
“長髮叔叔說,一共有十輛鏢車,他拍打鏢箱的時候感覺裡面的東西裝得滿滿的,十分沉重,不知是否是金銀財寶。”裴之翠回想起當時胡長髮的神情,微微露出一絲訝異。
“照這麼說,押送貴重財物,也並沒有什麼稀奇啊……”
“不止這些,跟着鏢車的,還有一頂轎子……”
“轎子? 難道此次押鏢,不但要護送鏢物,還要護送人不成?”
“長髮叔說,他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出發前,我爹只說,此次出鏢,事關機密,誰也不許打聽,否則休怪他無情。長髮叔向來老實,更加不會打聽了。他看到那頂轎子,樣子平淡無奇,只當是隨鏢護送的客人,並未留意。”
“這麼說,那頂轎子還是有古怪?”靈越看着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異色。
“不錯,長髮叔說,他從未親眼見到那轎子裡的人出來過……一路打尖住店如廁,他都不見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