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越凝望着那抹淡淡的微笑,心裡輕輕地爲他嘆息。
他渾然不覺,昔日冷淡的面容在燭光裡變得幾分柔和,“這位教主是男也好,是女也罷,已然不重要了。且說他當年殫精竭慮,佈下了一個極其巧妙的陷阱,引誘了當時武林各門各派的掌門,齊聚衡山,竟然一網打盡,又用了魔教的秘藥,逼迫掌門們相互激鬥,暗中竊取了各個門派武功的精華。”
“莫非魔王寶藏,就是指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笈?”
“是,卻也不是。”他點點頭有搖搖頭,目光之中流動着脈脈的光芒。
“哦?這是爲什麼?”靈越問道。
“武林秘笈不過是魔王寶藏的一部分而已。步驚鴻所帶領的魔教時代,乃是武林有記載以來,最爲強盛的時期。他手下的驚天、動地、搜魂、攝魄四大使者,個個都是經天緯地詭譎之才,爲他蒐羅了諸多的奇珍異寶……更何況,有人傳言他們在海外還洗劫了扶桑國的一支商隊,據說商船之上皆是成箱的黃白之物……”
“天哪,武林秘籍!奇珍異寶!金山銀海!看來魔王寶藏,對於世人來說,乃是驚天的誘惑……”靈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古以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魔王寶藏的秘密一旦宣之於世,豈非要在武林之中引發滔天巨浪?
“魔教興盛數十年,但最終邪不勝正,不免淪落覆亡,步驚鴻深受重傷,不知所終。有人說他臨死之時逃入了魔王寶窟之中……這百年來,武林中不少人雖然聽說過魔王寶藏,但是流傳於世的線索卻極少。步驚鴻心思機巧,行事狠辣,凡是有可能泄露寶藏的人早已滅口。但是,雪泥留鴻爪,他千算萬算,仍不免留有一絲紕漏。終於還是被人打探出,開啓魔王寶藏,需得‘珠聯璧合’。”
“所以,慕容山莊的流瀲紫珠是開啓魔王寶藏的秘鑰之一了?”
他點點頭,她卻蹙起眉頭,問道:
“容我好奇問一句,流瀲紫珠既是開啓魔王寶藏的秘鑰,必定是由魔教中人世代持有,以圖他日再興魔教,又怎麼會到了慕容山莊的手裡呢?”
“說來話長,我只能說,這是我慕容家的先祖所得。他在那個時代,乃是一個武學奇才,獨創“斗轉星移”絕技,縱橫江湖,當世無敵。”慕容白臉上露出肅然之色。
“你說的可是慕容龍城?”靈越忽然想起錦娘曾說過,江湖上有一門奇特的武功,叫斗轉星移。這是一門借力打力之技,不論對方施出何種功夫來,都能將之轉移力道,反擊到對方自身,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正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正是,你聽說過?”他微微點頭,“我先祖慕容龍城,乃是大燕後裔,時刻不忘祖宗遺訓,意圖光復燕國。他費盡心思終於找到了流瀲紫珠,本以爲若再尋到玲瓏赤璧,開啓魔王寶藏,自此復國有望,可惜天意弄人……”他想起慕容家家譜所載的樁樁件件,不禁喟嘆。
“後來如何?”靈越忍不住問道。
“那玲瓏赤璧豈是那麼好找尋的?他蹉跎十餘年,未料戰亂四起,趙氏順應民心,搶佔先機建立趙宋,勢如破竹,很快橫掃天下,成就帝王霸業……我先祖縱然武功蓋世,但民心已失,後來幾近家破人亡,終於大徹大悟,出家爲僧,並令我慕容家的子孫不再做復國之夢。”
“真是可惜可嘆……自古以來得人心者得天下,珠寶金銀終是死物……”靈越微微嘆息。
“但是流瀲紫珠卻因此流傳下來,雖近百年,除了我們慕容家的人,幾乎沒有人知道流瀲紫珠就在我們慕容家……”他緩緩地說着,雪亮的眼睛凝視着靈越。
“如今,我知道了這個最大的秘密……”她自然知曉他目光之中的含義,她字字分明,又無比堅定地說,“你放心,我會守口如瓶。”
若是走漏了消息,用腳想也知道,江湖宵小必定都會涌向慕容山莊,從此永無寧日。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莫測的笑意,“其實,流瀲紫珠已經不在慕容山莊了……”
“啊?”靈越大驚失色,“什麼時候沒有的?”
他的眸光深了又深,“三年前……”
三年前,那場大火之中的屠殺,留在慕容山莊的五十三條人命葬身火海,其中有他尊敬的父親,嬌寵的妹妹,同時在火中消失的,還有那顆紫玉珠。
“這麼說,當年那場大火,明明就是衝着紫玉珠而來,爲何你……”靈越脫口而出,將剩下的半句話生生截住。慕容白隱瞞紫玉珠,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和她還沒有相互信任到託付任何秘密的地步吧。更何況,她的“父親”還是頭號嫌疑犯。
“這正是令我不解的地方。因爲那顆流瀲紫珠存放的地點十分隱秘,一直只有父親知曉,直到我十六歲過後,父親才告訴我流瀲紫珠的秘密。那場大火過後很久,我才悄悄去查看,發現流瀲紫珠已經不翼而飛……”
“大火之前,你可曾查看過?”
“沒有,那顆流瀲紫珠牽扯重大,既由父親保管,我怎會時時去看?”
“這麼說,流瀲紫珠未必是在大火之中失落,也可能令尊換了地方……”
“流瀲紫珠所藏的位置,乃是慕容山莊最爲隱秘最爲安全的地方,我想不通父親爲何要冒着風險,放到其他的地方?”他搖搖頭。
“有道理……”她想了想,點了點頭,心中卻模糊地起了一個猜疑。
“你的傷好了嗎?”他高大的身影在白色的燈籠下,忽然掩住了大部分的光芒,將她罩在一片暗影之中,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一種悵惘的心情如同流水一般,輕輕淌過來,瀰漫了她的心:通往地牢的暗道之中,她曾經踏着路小山踏過的地方,她的腳印重疊着他的腳印;月光之下路小山的影子也曾經這樣罩着自己,他的脣曾經吻過她的脣,月光如紗,曾拂過她的臉龐。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她抿了抿嘴脣,在黑影中幽幽地說,“我的傷不礙事。慕容白,我們是不是該回靈堂了?”
“好!”他簡單地應着,挪了幾步,白燈籠的光重新盈滿書房,他微微一瞥,看到她眸中如同秋水盈盈,波光波盪。
兩個人走在庭院之中,月色朦朧,林間薄霧縈繞。九月的夜晚帶着一絲涼意。
他們一前一後默默地走着,遊廊下間隔的燈籠,流光時不時照過來,忽明忽暗,連同他們的身影也一閃一閃。
靈越忽然停了下來,輕輕用手指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微微一愣,卻聽見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問,“慕容白,你感覺到了嗎?”
他的心咚咚一跳,“什麼……”
“有人在看着我們……”
他不動聲色地看着四周,遠處是靜默的假山,高大的芭蕉葉輕輕顫抖。
“你待在這裡別動……”他話音未落,便如一隻飛鳥飄然而起,向假山襲去,說的遲,那時快,一個黑色的身影下一刻從芭蕉葉間躥了出來,瘋狂逃竄,身法疾如流星,快得不可思議,卻又曼妙翩躚。
啊,好熟悉的身法。
靈越不覺微微一怔,握緊了自己的手指,難道花間谷的人找到慕容山莊來了嗎?不可能啊……自己一直深居簡出,又是頂着裴家大小姐的名號,不可能那麼快找上門來。
那身影十分靈巧,左右閃避,縱然慕容白疾如風雨般攻下數十招,卻不能沾到那人的衣角分毫,看來那人一心閃躲,並不想纏鬥不休,只是想逃之夭夭。
果然如靈越所料,那人身形忽轉,飄忽如煙,難以捉摸,輕飄飄從慕容白的手底滑開,越過花葉。慕容白伸手如電,聽得嘶啦一聲,扯下那人的面巾,卻見長髮如瀑如雲,黑夜之中不辨面容,唯有青絲飄拂,纏繞在慕容白的眼睫之間。慕容白微微一怔,那人身形便倏然不見。
靈越奔上前,慕容白將黑色的面巾遞給她,“原來是一個女子……”
“她的身形曼妙,輕功非常好,你剛纔看清她的臉了麼?”
“沒有,她的頭髮又多又長,擋住了臉……”慕容白彷彿還能聞到那飄拂的秀髮之間隱隱的幽香。
“感覺是個美人……”靈越笑着說。
慕容白望着她的笑靨,心念一動,“你方纔是聽到她的動靜了嗎?我倒沒感覺到。”
“不……不是的,這些天我總感覺有人在背後偷窺着我……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好像這假山林間藏着一雙眼睛……”
“你覺得是方纔的女子嗎?”
靈越緩緩地搖頭,“方纔我只是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着我們,但是前幾次的眼神似乎更加銳利,令人不寒而慄……”
慕容白聞言向園間望去,園子裡太湖石累積的假山,多有縷空,殘燈照射之下,似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若是光線暗淡,重重暗影猶如潛藏着花妖狐怪,一個弱小的女子行走其間未免感到心驚肉跳。
“你想多了……或許這些素白的燈籠給了你錯覺,下次出門叫上龍吟和龍泉陪伴。”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嗯!”靈越點點頭,她心裡打定主意,明日得空必定要好好查看一下假山,或許能找出一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