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依據?”衆人大概明白了章澤天的意思,卻沒有人接口。
現在大文朝的縣官,處理起一縣的政務來,總體是比較輕鬆的,每年的稅糧可以委派下面的吏員和鄉紳收起來,發生了刑事案件則派手下的快班去偵破,有人遞狀紙打官司時就升堂問案,然後進行判決——多數不理會律法,隨心所欲地按照民間風俗判決也沒問題。
至於剩下的事情,除了科舉等比較固定的公事,其他就只剩一些迎來送往的官方應酬了。若能把心思多放一些在學校教育、農田水利等方面,便是相當不錯的能吏了,往往便會留下一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號。
如果能夠在任上爲百姓修建一處水利設施,或者橋樑道路什麼的,便會被千古傳誦,比如後世的“蘇堤”、“某公橋”等,都是這樣的。當然,像錢塘江那樣的工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官能夠得到的命名了。
這種完全放羊式的管理,互助會當然無法接受。
互助會目前的民政管理,已經把治安分離出來,但剩餘部分卻仍舊沒有細緻的分工,仍然是眉毛鬍子一把抓。而且就像前文所述,管理上並沒有清晰的管理條文,只是由章澤天給出一些大方向上的指導,然後就叫下面的人摸索着去做事,遇到問題再逐一解決。
現在那些年輕的民政管理人員,就是因爲把握不好政策走向,做起事來往往無所適從,才惹出來不少亂子。
在傳統農業社會,很多問題都有成規,即使沒有地方官的參與,絕大多數問題民間也有解決的辦法。但互助會已經在許多方面對原有的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做了改變,那些經歷了兵亂的地區更是被打散了原有社會結構,一切都要重建,事情千頭萬緒,即墨和膠南的經驗在許多方面都無法借鑑,如果不出亂子都說不過去。
章澤天提到的做事的法則,便是重建社會秩序的指導原則,同時也是處理諸多民政事務的依據。事情如果有了明確的依據,多數難題都會迎刃而解,地方上的亂象也就可以平息了。
章澤天沒有提豎旗獨立的事情,也沒有提立法的名分大義,在場衆人也不知道是沒想到這件事,還是有意避開了這個話題,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立法的具體章程上。
章澤天道:“我已經開始讓人彙總各地遇到的民政問題,這次召開會員代表大會,就是要對這些問題進行討論,分別給出處理辦法,然後彙總成冊,下發到各級民政事務官手中,作爲處置類似問題的依據。想必有了這些成文的條款,民政上的事情就會輕鬆得多了。”
“由大家商量着來?那萬一商量出來的辦法不可行,惹出來的亂子不是更大嗎?”孫少傑問道。大事不可決之於衆,這是千年以來統治者總結出來的鐵律,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無不如此。
田旭搖頭道:“不然。我們幾人雖然經歷都足夠豐富,但具體到某些事情上,仍然不一定就比別人都高明。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辦法,即使不是最好的,總也不會是最差的,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再說了,我們不是也可以參與商討嗎?如果我們有更合理的辦法,只要說服了別人,也不是不能採納啊。”
大家似懂非懂地同意了章澤天的說法。章澤天的意思也十分明確,他們在座的這些人,在互助會中本來就是管理層,在討論的時候如果對某事發表了看法,大家總會習慣性地接受,這就是聲望和地位的作用了。
“如果我們商量出來的辦法與《大文律》有衝突怎麼辦?”一直沒有開口的成靜雅終於問出了章澤天期待已久的問題。
“當然按我們的辦法來,”章澤天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如果大文律完全正確,一切按照《大文律》去做就是了,又何必操心費力地去立法?”
章澤祥終於反應了過來,質問道:“以前我們用口頭指導的辦法指揮民政官做事,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如今公然把違反《大文律》的法度落在紙面上,還要四處散發,那又置官府於何地?又置縣令、知州於何地?”
章澤天道:“那些官員除了盤剝百姓,又能做什麼?當然是原來把他們置於何地,以後還置於何地了。”言下之意就是仍舊把大文朝派下來的官員架空,完全不理會《大文律》。
樑百成意識到章澤天話中的深意,弱弱地問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要重修一部律法出來?這樣的律法百姓能否認可?有這樣一部律法,官府豈能繼續視而不見?”
章澤天道:“這又有什麼問題?這律法既然是會員代表們自己商議出來的,本就代表了民間,民間又有什麼理由不接受?至於大文朝,如今內外交困,自顧尚且不暇,又哪有精力來管我們的事?”
章澤祥怒氣上涌,道:“這是要舉旗造反了?原來你可不是這麼跟我和大哥說的!”其他人聽到章澤祥的話,同樣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一齊看着章澤天。只是目光之中卻沒有章澤祥那種憤怒,更多的則是對未來的渴望。
章澤天道:“二哥,當初建立自衛隊的時候,我跟你和大哥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章澤祥瞪眼道:“什麼話?我記得你當初說過,每到皇朝交替的時候,便會反旗四起,各地那些稱王之人無不是兵強馬壯,但最終只能有一家成功,其餘的無不落得死無葬身之地,你也要走這條路嗎?”
章澤天搖頭說道:“不是這句。記得我跟你們說過,天下動盪在即,我們章家富甲一方,若不能把自己變成一隻別人不敢下口的老虎,必然會成爲他人口中的羔羊,被人蠶食殆盡。”
章澤祥道:“現在不是已經做到了嗎?我們的自衛隊縱橫四方,財富更是足以維持全民富足。現在我們進可以相助王師清掃四方,退可以守下這片家業,還不知足嗎?何必非要去爭那一個位子,爲自己四面豎敵呢?當皇帝是要有命數的,拿全家的性命去賭命數在我們這一方,殊爲不智。”
章澤天訝然道:“你說我想當皇帝?這是哪裡的話?我可從來沒想過那個位子。何況就算坐上了那個位子,又有什麼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