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維將滿向恩和張興霸分別審問了一通,在充足的證據面前,兩人很快就交待了這些糧食的去處。
多收的十多萬石糧食,其中有20000石多一點是要通過官方的名義上交到縣衙的,用來支付縣衙全體三班六房人員的工資,維持縣衙運作所需的資金也會從這裡出,還有一千多石會納入備荒庫,用來做一些救濟救災之類事情,或者修路架橋等爲民的“善政”,爲縣令賺個好名聲。
所有這些支出還到不了那兩萬多石糧食的一半,而更多的一半會被全縣的幾位官員和經手的吏員們直接瓜分掉。
至於沒有拿到明面上的八萬多石糧食,就是這位滿司吏和張興霸來瓜分了,當然,戶房裡面的另外兩位吏員也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同伴會得到其中一部分。只是他們能夠得到多少,就要看滿司吏的心情來賞賜了,總之僅佔九牛一毛而已。
對於查清了南崗秋稅內情之事,章維給手下衆人沒有聲張。而在他們清查南崗片區的同時,其他幾路人馬對另外六個糧區的核查結果被一一報了上來。
章維拿到幾處的結果之後被氣得樂出聲來:“呵呵,還挺認真的,一筆筆的數字有整有零,而且多多少少都查出來了一些錯誤和逃稅之事,糧頭貪污皇糧也有人揭發,當事人還有自首交待,看來大家都沒少費心啊。”
他生產的並不是這些事實證據的真實性,而是所有這些涉及的浮收的額度與滿向恩交待的數字之間差距的巨大程度。
按照滿向恩所說,其他六個糧區都有各自不同的情況,能夠多收糧的數字都不如南崗這裡多,沒有一家超過八萬石,但也沒有一片會少於四萬石!可是那些覈查組報上來的情況如何呢?貪污浮收皇糧最多的一個糧頭也只不過多收了三千多石糧食而已,而且與縣衙裡面的任何人都沒有一點關係!
也難怪縣衙上下及幾個糧頭們敢用這樣簡單的數字遊戲來矇騙縣裡面幾個官員,以及治下的那些百姓。
此時的儒學,追求的是形而上的治國理念,追求的是中庸之道,無爲而治,對於那些形而下的具體數字的統計計算,以及對比分析等技能,是不屑一顧的。這些被他們視爲“匠”或“術”的低賤知識,高高在上的讀書人極爲鄙視,在他們眼裡,這是比耕地的農夫擔糞灌園更爲下等的事情。而在這些被視爲社會精英與楷模的讀書人的帶動下,普通的百姓同樣不重視這些,多年不能發現這些吏員與糧頭的巨大黑色收入也就不足爲奇了。
他們沒有料到,章維這個年輕知縣在家裡學足了滿滿一肚皮對付他們這些吏員的辦法,更是帶領着一批熟手吏員和差役,以及一整套的行動計劃來到寶應縣,直接朝他們的根本上深挖了下去,用最簡單的數字對比將他們的隱秘直接丟在了陽光之下。
對於那些用避重就輕的辦法應付差事的幾個覈查組,章維只是用簡單的估算的辦法提出他們收糧總數與報到縣衙的數字進行一下對照,這些人就無法自圓其說了,再配合上滿向恩與張興霸的供詞,幾個覈查組以及那些被他們覈查的糧頭們便很快交待了收糧的真實數字。
今年所收的秋糧都還沒有賣出去,章維的人在查抄了七個糧頭和滿向恩的家之後,從總數達十七個的糧倉裡面共查出來新糧陳糧共計五十多萬石,現銀更是多達四十萬兩以上。
如此巨大的數字,饒是章維出身於富商之家,也沒有見過。這裡是產糧區,糧價低廉,尤其是現在正處於秋收之後,糧價更是低至一兩銀子三石的水平,否則按照章維的家鄉山東那邊的糧價計算,價錢至少能夠高出好幾倍。若真的如此,這幾個連續多年從皇糧中漁利的傢伙,家中的存銀恐怕會多達百萬兩。
其實章維此時還不知道,這些人家中的存銀之所以如此之少,還與湖中那些水匪不無關係,水匪們幫這些蛀蟲運糧賣糧,可是要分走將近一半的利益的。有了這些糧食,以及銷贓的收穫,水匪們的日子很是過得,也正是因此,他們平時並不怎麼騷擾附近的居民。也許是爲了顯示他們的存在感吧,騷擾運河上過往船隻之事倒是時有聽聞。
離開山東之前,章澤天也曾經跟章維談起過到了寶應之後查抄這些地頭蛇後贓物的處置問題。依章澤天的意思,銀子便隨章維怎麼處置,他也不缺這些銀子用,平時的生意給章家莊帶來的收益就足夠維持他那邊的全部事業,以及互助會的運轉了。
至於查到的夏糧,章澤天則希望能夠運回山東去,山東的土地產出低,雖然供應目前這些人口的需要沒有問題,但將來一旦有戰亂之類的事情發生,章家莊的夏糧就會變得緊張,如果再借機收納更多人口的話,就更需要外來的糧食了。
只是章澤天也沒想到章維這裡竟然能夠查到這麼多糧食和銀兩,章維面對着如此巨大的數字也有些惶恐。他拿着經過最後覈對的賬冊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面半天,最後決定將這些糧食的一部分——大約10萬石——在縣城碼頭邊建立一座義倉,用來備荒,其他部分則等與三叔章澤天聯繫過後再決定如何處置。
至於那些銀兩,參與行動的相關人員當然都要分潤一些,然後是給自衛隊的行動費用,給上官的孝敬,以及縣衙要截流下來作爲經費的部分,和正式上報後運往京城刑部的部分。只是這些所佔比例都不大,總共也用不了十萬兩。再剩下的那些,就能夠當作他自己的私房錢了。
不是章維貪財,實在是如此多的銀子根本沒法見光,否則若激起其他地方官的忌妒,大家都出來吃大戶,整個天下都會亂起來,全縣百姓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