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未再多言,先到徐家兄妹院子裡問了婚禮的準備情況,才張羅着回自己的院子休息更衣。徐文清再三請孫元化住他們這個院子,被孫元化堅持推辭掉了。
過了約半個時辰,孫元化派人請章家衆人到他的院子裡稍坐,這纔算是與章家衆人正式相見。
此時院試剛過不久,章緒及黃文剛都要等章澤天婚禮過後再外出遊歷,章家新老秀才一共八人都在,那一片襴衫映得人眼也花了,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了,就是誤以爲縣學會考也不足爲奇。
孫元化自身只是一個舉人出身,他家的功名不盛,進士根本沒有,秀才也只有一兩人,他身在士林之中,哪裡敢輕視這樣功名如林的家族?即使章家只是近兩年剛剛興起,但是有兩個進士八個秀才的家族,未來也不容小覷。
所以在章澤天對衆人一一引見之後,孫元化很是和藹地請衆人落座,對這羣年輕秀才很是勉勵了一番,讓他們以兩位進士爲榜樣,銳意進取,光宗耀祖。
衆人之中的雙料案首章緒,更是受到他的重點照顧,仔細問了他的師承,聽說他是龔其賢的弟子之後,孫元化露出恍然之色:“龔先生的學問朝野聞名,有你這樣的弟子也在情理之中。不要驕傲,再接再厲,爭取再考個解元回來,我作主給你起一座小三元的牌樓。”
爲進士豎牌樓是大文朝的傳統,但舉人,即使是承宣布政使司(省級)鄉試的第一名解元,也是沒有資格起牌樓的,孫元化一方巡撫,承諾此事,對章家可謂是莫大的榮耀了。
章緒謙遜道:“兩次案首實是僥倖,全省制藝高手如林,哪裡還有我再度奪魁的機會?恐怕要辜負大人的期望了。”衆人都知文無第一的道理,真要得個解元,恐怕確實是運氣比本領更重要得多,孫元化聽章緒謙遜,當下也不再多說。
當天下午,在孫元化的要求之下,章澤天帶他參觀了工業區的一些工廠。不過章澤天當初佈局這裡的工業區時就有準備,那些鑄炮廠和高端的機械廠位置都比較隱蔽,鍊鐵廠的高爐則根本就在遠離港口之處,從港口這邊根本看不到,被章澤天成功地隱藏住了。
孫元化參觀的也只是規模最大的磚廠、名聲在外的農具廠、食品廠和製衣廠,章澤天還建議去看縫衣針廠和火柴廠,卻被孫元化拒絕了,在孫元化的想法中,這兩種東西實在不起眼,沒有什麼可看的價值,他卻不知道,恰恰是這兩個生產不起眼的小東西的廠子,裡面的設備纔是最複雜的。
孫元化特別提出要看的是印刷廠,章家出版的圖書印刷精美,價格低廉,看上去與普通的雕版明顯不同,他很是好奇。
印刷廠是技術秘密比較多的一個工廠,裡面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有相應的保密規定,而壓制紙型之前的工作則完全是在一個單獨的保密工廠裡面完成的,就連鑄造鉛版的人員都不知道作爲模具使用的那些紙型是從哪裡製作的。
章澤天帶孫元化看了印刷廠的印刷和裝訂等工序,道:“我這裡的印刷之術,與外面的書局多有不同,還望大人看過之後不要對外透露,否則一旦流傳出去,我前期研究投入的鉅額資金恐怕都無法收回了。”
孫元化當然知道其中的道理,當即答應下來。他師從徐光啓,並不像那種普通的座師與門生一樣,只有一個名義上的師生關係,而是真的中隊徐光啓認真學習過,對於這些一般文人看不上眼的技術知識掌握得很多,所以他雖然事關知道技術秘密,仍舊忍不住問道:“我看你這裡以鉛爲版,這墨汁恐怕也與普通的墨汁不同吧?”
章澤天道:“是,是專門配製的,一般墨汁鉛版無法吸附,難以完成印刷。”
“鉛版柔軟易損,對墨汁要求又高,唯一的優點恐怕就是印刷和製版更快捷方便了吧?”孫元化又問道。
章澤天道:“是,我們這裡的印刷,塗墨、送紙、刷印、晾乾等工序都是由機械完成,機器開動之後一張張紙張連續印製,如流水一般,速度比普通印坊快上幾倍。”章澤天避重就輕,只把重點放在他的印刷機上,有意避免談及製版過程。
“最大的優點還是你找到了快速製作鉛版的方法吧?否則怎麼可能用這麼大張的版?你們出新書的速度又怎麼能夠那麼快?”孫元化一針見血地問出了問題的關鍵。
現在章家印刷製版的時候,一版的大小基本與後世的A2紙相仿,一次可以印刷A5紙大小的書籍8頁,大幅度提高了效率。而此時的傳統印書坊,基本都是一頁一版,最多兩頁對開而已,原因無他,一次刻制的印版越大,刻版出錯之後的損失就越大。鑄造出來的鉛版大小隻取決於活字排版的大小,有錯誤完全可以隨時修正活字版,當然就可以做得更大了。
“嗯……這個確實比刻制木版要快一些,只是前期投入同樣巨大,如今尚未收回成本……”章澤天有些吞吞吐吐的,把不願意說的意思表達得很充分。
孫元化哈哈一笑,道:“不願說就算了,我又沒想從你這裡偷了手藝去開印坊。不過我倒確實有事想找你幫忙。”
章澤天連忙說道:“不知是什麼事?只要力所能及,在下必然盡力。”
孫元化笑道:“不用那麼小心翼翼的,我這事很簡單,我有幾部書稿,想找人制版印刷出來,不知你能否幫忙?價錢倒是好說。”
此時有文稿要印刷,作者不僅沒有稿費拿,還要支付刻版印刷費用,一般書坊並不會包銷,所以作者還要自己去找銷路。若是有名的作者,書坊能夠不收錢印出來賣,幫你揚名,就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是以孫元化提起費用的問題。
章澤天道:“孫大人的西學學問直追徐閣老,文稿定然不凡,讓我們來印已經是巨大的榮幸,還要什麼費用?只要大人同意我們對外出售即可。只是不知道大人那裡要多少冊?這書稿又有多少字數?”
孫元化道:“書稿尚在登州,總共有五部,其中有兩部是幾何學方面的,兩部是傳統學問,另外一部則是西洋火炮方面的。這些書稿都不太長,印刷出來的話,每部大約可以分爲兩三卷的樣子,如何?”
大文朝此時的書籍,由於雕版技術的問題,以及要照顧讀書人視力不好,字體都比較大,每一頁最多四五百字,一般五六十頁就訂爲一卷,算起來一卷也就兩三萬字。孫元化這五部書稿總共十幾部,總字數也就是在三十萬以內,跟後世的書籍比起來實在算不上多。
此時的人們用古文寫作,爲求文字簡練甚至都要放棄通俗易懂的要求,更有甚者會以難懂作爲學問高深的標誌,也是爲了縮短篇幅,以節省出版印刷費用,畢竟多數文人都不是多麼富裕的。
此時章澤天正好有意推廣實用學問,有孫元化的著作可以出版,他高興還來不及,當即興高采烈地答應下來。
孫元化不知道章澤天心中的真實想法,還以爲他是爲了巴結到自己而高興,同樣十分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