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等人主意既定,立即在城中發募青壯,強拉民伕,好歹調派了大軍十萬,浩浩蕩蕩從潼川北上,準備進攻保寧閬中。
張獻忠等人這般行動,早有保寧府外的哨騎偵知,立即向城中主將高傑稟報。
原來,自閬中一降,安和尚決定率部東攻劉進忠時,他經過慎重考慮,還是決定讓高傑率第二鎮乙營兵馬駐守閬中,以保全這座保寧的首府。
而他自已則親統甲營與丙營,以及馬元利與孫可望的降兵,一道東攻劉進忠,準備與東面的唐軍第十一鎮兵馬,一齊東西夾攻,消滅劉進忠部的五萬兵馬。
爲確保閬中安全,同時爲了快速行軍,安和尚決定,將全部的火炮部隊,盡皆留於閬中,全部佈防於城頭,以便萬一有變,高傑能更好地守城。
高傑遵其命令駐守閬中,這時,閬中周圍的州鎮,畏懼唐軍軍勢,紛紛請降,故高傑得以大大擴展地盤,一邊緊急招募了約一萬餘名青壯駐守閬中與各處歸降州鎮,一邊更將哨騎遠遠放至保寧與潼州交界之地。
正因高傑提前做好這般措施,那些在邊界巡遊的哨騎,才能及時發現浩蕩前來的張獻忠部兵馬,他們隨及拔馬返回閬中,向城中主將高傑急急稟報。
高傑得到這般驚人消息,亦是大吃一驚。在經多名哨騎回稟,確認消息屬實後,他立即派出使者,緊急前往東邊前線,去向安和尚稟報。
兩天後,已然趕到巴州一帶的安和尚收到消息,一時間,亦是吃驚不已。
他當然知道,張獻忠部率十萬之衆,浩蕩北上,那率乙營兵馬駐守閬中的高傑壓力定是極大,萬一有失,則乙營與閬中皆不可保。
這般情況若是真的發生,則力量被嚴重削弱的第二鎮唐軍,將不得不從保寧撤退,這次進攻保寧府的戰鬥,將來最終功虧一簣。而且,更有可能的是,因爲保寧府的失守,唐軍原本的進攻講劃皆被打亂,再想重新進取,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如果就此撤退,回援閬中,那兩面夾攻劉進忠的計劃,將會徹底泡湯,那得到消息的劉進忠,必定會全力逃跑。那麼,無論他們是撤逃回潼川,還是去與張獻忠部匯合,對於自已來說,皆是一場難以接受的失敗。
畢竟,放虎歸山後患無窮,這樣的決定,着實難下啊。
安和尚心下躊躇,在帳房中來回踱步,一時間真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在帳中緊張思考,到底要如何行事,方爲穩妥之時,有親兵前來稟報,說孫可望在帳外求見。
安和尚一愣,他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這孫可望竟會來見自已。不過,他還是立即讓孫可望入帳說話。
孫可望入得帳來,亦不多行虛禮,便開門見山地對安和尚說道:“安鎮長,在下已得到消息,說現在張獻忠正率十萬兵馬,北攻保寧府城閬中。在下想知道,安鎮長打算如何應對。”
安和尚眉頭緊皺,甕聲甕氣地答道:“奶奶的,張獻忠竟來這麼一手,俺還真沒想到。現在我軍到底是要進攻劉進忠,還是緊急後撤回保閬中,尚是未定。”
安和尚一語方畢,孫可望便立即說道:“安鎮長,請恕在下直言,現在的我軍,只可全力進取劉進忠,萬萬不可後撤回援閬中啊。”
安和尚聞言一愣:“孫將軍,你何出此言?難道,我軍若是回援,反中其計了麼?”
孫可望一聲輕嘆,便急急說道:“安鎮長,現在全軍上下,正是萬衆一心,想着全力進攻劉進忠部,以搏全勝,拿下整個保寧府。若突然中斷進程,轉而退保閬中,則軍心士氣必大受打擊,這絕不是安鎮長希望看到的局面吧。”
說到這裡,孫可望壓低聲音,對安和尚繼續道:“而更大的可能,是原本就士氣不高,被迫去與唐軍一道作戰的那些降兵。他們本就是新降,各人心思皆不穩定。只可一鼓作氣,向前乘勝而攻,萬不可身處逆境,以致人心思變。這些降兵,在得到張獻忠部來攻的消息後,必定會有相當多的人思想混亂,在將軍回軍途中,乃至與張獻忠對戰之時,恐有譁變之憂呢。”
孫可望的話,擊中了安和尚內心最爲敏感的地方,他眉頭愈發皺緊,卻淡淡地回了一句:“孫將軍,你也是剛降我軍,爲什麼願意這般推心置腹向本鎮說這般話語?”
孫可望彷彿早料到他會這般發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便回道:“安鎮長,在下曾爲張獻忠義子之首,此番背叛投唐,估計張獻忠想要活剮了在下的心思都有了。此番率部歸順,已是後路徹底斷絕,再無回返大西國的任何可能,只在下只能一心一意,去爲唐軍效力,以重新搏取功名和前程,這纔不得不盡心盡力,爲唐軍出謀畫策,以盡在下本份啊。此番話語,忠心可剖,萬望安鎮長勿要見疑。”
安和尚哈哈一笑,走過來親熱地拍了拍孫可望肩膀:“孫將軍多慮了,安某早知將軍忠心,方纔戲言耳。只不過,你覺得我軍現在全力向前,去攻打劉進忠的話,萬一閬中有變,高傑部衆抵擋不住張獻忠的進攻,那出現這般情況,卻該如何行事呢?”
孫可望目光灼灼,他沉聲回道:“安將軍,此番進攻劉進忠,在下不敢打全包票。但是無論如何,若我軍不顧張獻忠逼近,而繼續進攻劉進忠的話,獲勝的可能性,當是極大。”
“哦,你可詳細說來。”
“安鎮長,現在我軍唐軍兵馬,加上在下與馬元利的降兵,總數有八萬餘衆,而劉進忠部只有五萬餘人,還要分駐於通江及宕水各處,如何能與我軍正面相抗。更何況,本將還會率本部兵馬假扮大西軍,若能順利騙得其信任,當可將其一舉拿下,結束此戰。就算這一招被其識破,那我們還有東面的唐軍第十一鎮兵馬,可與我軍一道聯合夾擊,這般兇猛兵勢壓來,劉進忠部如何可抵擋,估計其定會迅速潰滅。而更有可能的是,劉進忠在難逃失敗命運的情況下,亦會如在下當日在閬中城一樣,無奈投降,以保全自身與手下將士性命。”
孫可望說到這裡,略頓了一下,又繼續道:“若劉進忠部被我軍擊敗或投降,那我軍必定士氣如虹,全體降兵,亦會心思穩定,再有謀叛思想之人,怕是極少。那我軍在收攏潰兵打掃戰場後,當可全力回攻,與駐守閬中的高傑,內外夾擊,定可大破張獻忠部兵馬。若是運氣好,就是當陣斬了這巨賊,一勞永逸地解決大西國,亦極有可能呢。”
孫可望說到這裡,安和尚心下頓是主意已定,遂大聲道:“孫將軍說得有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軍此番出征,確是不可再半途而返。傳俺之令,全軍天亮之後,全力東攻,一定要徹底打垮劉進忠部,把他們全部消滅!”
“得令!”
安和尚方針既定,全軍將士頓是再無異心,全軍有如黑色潮水涌向通江,在經過了兩天的跋涉後,終於抵達通江城外數十里處。
此時,安和尚便依先前計劃,讓孫可望帶領兩千騎兵,打着大西國的旗號,前去誘騙劉進忠上鉤。
而他自已則是率領其餘兵馬,暫且埋伏於此處,等候孫可望的消息傳來,再作下一步行動。
此時,唐軍第十一鎮兵馬,已全軍行至小宕水對面,與對岸的劉進忠部敵軍隔河相望,由於河上浮橋已盡皆拆除,故這段時間以來,唐軍第十一鎮兵馬一直在搶修浮橋,準備渡河作戰。
大西軍主將劉進忠萬萬沒想到,除了面前的唐軍第十一鎮兵馬外,竟然還有大批兵馬從後面掩襲而來,這般局面,可謂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可曾看清了,後來所來者,是何處兵馬?”劉進忠對哨騎厲聲喝問。
“稟將軍,來者是平東王張可望,他正統領三百餘名騎兵,從西邊遙遙過來,欲要求見劉將軍。”哨騎急急稟道。
“哦?竟有這種事情?孫可望怎麼會只率數百騎兵跑到咱們這來?”劉進忠一臉疑慮,又復問道:“那你可曾問清,他們是緣何到此,他們各人的模樣,又是如何?”
“稟將軍,平東王一行人,個個風塵僕僕,神色倉皇,他只對在下說,他們是從閬中緊急趕來,具體不能多說,只求與將軍速速一見。”
劉進忠聞言沉默,俄而,他眼中閃過一道冷色,便道:“既如此,就令其入帳相見,不過,只許他一人入帳,其餘騎兵,皆在外面安置。”
“得令!”
得到準允入見的孫可望,聽劉進忠只准自已一人入帳敘談的消息,心下不由得頓是一凜。
孫可望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涌起陰狠的表情。他知道,自已已無任何退步可走,只得拼死向前,險中求勝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自已已改換門庭去爲唐軍效力,自然要努力拿下這投效第一功,以爲自已真誠效力的投名狀。於今之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不過,他迅速平靜下來,什麼話也沒多說,便跟隨軍卒前去劉進忠帳中。
入得帳來,孫可望猛然發現,帳是護衛極多,個個冷臉相向,而那劉進忠,這個名義上自已的部下,對自已的進來竟毫無反應,而是冷臉看着牆上的地圖。
這一刻,孫可望已然什麼都明白了。
自已想要突襲誘騙劉進忠的計劃,已經完全失敗了。
劉進忠這廝,必定是已見收到了張獻忠派來的使者,向他傳遞了馬元利與自已,都早已投降唐軍的消息。並且估計已要求他,率部緊急回撤潼川或成都,因而,現在的劉進忠,正好將計就計,把欲來誘騙他的自已,給順利抓捕。
整個中軍大帳裡,鴉雀無聲,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卻是刀光劍影,殺氣騰騰,充滿了令人極度壓抑的氣氛。
孫可望長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已內心激動不安的情緒,故作平靜地從這條危機四伏的過道中,向正反身看牆上地圖的劉進忠,緩緩走去。
在離劉進忠約十步開外,孫可望站住腳步,然後緩緩說了一句:“劉將軍,孫某此來,實是有要一番衷心之話,要對將軍講。”
聽到孫可望沒有按先想他所預想的那樣,來誘騙自已,劉進忠也知道,這孫可望必是已猜到了他的計劃已然暴露,所以也不想再說甚虛話,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前來勸降了。
劉進忠臉上閃過一道冷厲之色,他猛地轉過身來,對孫可望厲聲大罵:“孫可望!虧得皇上這般信重於你,認你爲義子之首,又加封爲平東王,卻沒想到,你這廝一時不順,就背主忘恩,反叛故主!到如今,竟還與唐軍勾結,如今竟還配唐軍想在在這裡誘騙挾持本將!本將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你竟是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之輩!如今看來,你這賊廝,倒是比那率軍投降唐軍的馬元利,更不要臉,更加無恥,更加卑鄙下流,更加忘恩負義!”左良玉厲聲大罵,臉上的橫肉直顫。
孫可望內心苦澀翻涌,臉上卻還努力保持着平靜的神色:“唉!劉將軍,今番變故,我心下亦是多有苦衷,也實難在此一一與你盡述。事到如今,俺這般做爲,歸根到底,其實亦是僅爲自保,更是爲了全軍將士不能再繼續白白送死。而劉將軍你現在之境況,已被唐軍前後包圍,就算插上翅膀,又還能逃到哪裡去?你比我先前之境況,豈非還要惡劣得多麼?所以,我此番前來你處,說來說去,也只是希望你也能與我一樣,幡然悔悟,及時反正。這樣的話,你不失官爵名位等封賞,手下將士亦可因此活命,免卻一場刀兵廝殺。這諸般好處在前,劉將軍你又何必如此頑固,定與唐軍對抗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