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向她看去,她笑意中還有初見時的那種傲氣,卻再也不會讓他討厭。他看得久了,目光中頗有癡意,楚少少心下不忍,瞪了他道:“你用這種追悼的眼神看我,倒像我已是天牢裡的階下囚。你不知道,左家的傾天財富究竟有多少!連我們楚家也遠遠不及。他們甚至養了很多兵……”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自知失言,將左勤的底牌盡出。於是仔細盯着酈遜之,眨了眨眼,一副你別當真的樣子。酈遜之淡淡一笑:“兵多又有何用?左家沒有一個能帶兵的將,養再多的卒子,成不了氣候,浪費糧食纔是真。”
他伸手替她搭脈,楚少少沒有躲閃,任由他牽過手去。酈遜之的眉頭漸皺,起身退開一步,肅然道:“你先睡一覺,我讓人煎藥去,等你醒來再喝。我不再囉嗦了,你早點安歇,明日再來看你。”
他正欲走開,楚少少忍不住又開口。
“如果奶奶反悔,你說你是和我聯手,皇帝豈不是連你也會懷疑?”楚少少挑眉說道,不知酈遜之爲何會如此傾力相助,眉宇間盡是探尋和疑問。
酈遜之輕描淡寫地道:“那時,我就說,上了你的當。”
他吐字很慢,彷彿真被楚少少騙了似的,令她心一跳。她凝視他的眼,是蕭蕭風雨中不動的一對石,忽然間就有了堅硬如鐵的力量。楚少少遲疑中不覺點了點頭,道:“我聽你的。”
酈遜之鬆了口氣,拍拍手道:“好,忙完你這邊,我這就去找雪鳳凰,但願她無事。”
楚少少遇襲之時,雪鳳凰正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北風颳得猛烈。風聲中,雪鳳凰聽見異樣的噝噝聲,像草堆中窺伺的毒蟒遊動逼近。她警覺地移形換步,身後一道刀光劃過,見她躲閃,又以怪異的弧度再度划來。
雪鳳凰飄然盪開數丈,刀光如影隨形,再次奇異地追至。她記起曾見過西域人這樣使刀,彷彿甩手劍一般,倏忽來去。漆黑中她看不清刀身短長,只憑風聲刀勢閃避,只覺那柄刀搜身刮骨,無論她躲去何方,立即鬼魅般貼身殺到。雪鳳凰不是膽小的人,當即凝神一停,手往刀背上重重一彈。
對方沒想到她竟敢停步,一時未察,被她擊中刀身,“叮……”地一記,悠遠地傳了開去。雪鳳凰另一掌旋即揮出,攻勢如瀑布長流,那人措手不及,只能撤刀遁開。雪鳳凰正想追擊,忽然頸後一涼,嗖嗖寒意令毛髮直豎。
她迴轉身來,迎面的一對玉掌彷彿冰魄,徹骨冰寒凍得人哆嗦。雪鳳凰終於知道來人是誰,便叫道:“梅靜煙和玉嫦娥?使的好一把流羽彎刀!”
營救燕飛竹那回,她見識過天宮諸女的功夫,此時盡數想起。她只誇梅靜煙,玉嫦娥頗爲不悅,冰魄掌如刀劃至,殺氣騰騰。雪鳳凰纖腰一折,打出苗疆老怪乜邪傳授的樊籠掌來,萬千變化皆在指掌上翔舞。
攻如圍城,守如馳馬,動與靜瞬間轉換,玉嫦娥乍見之下,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梅靜煙見玉嫦娥呆在原地,彎刀刺空而起,直揮雪鳳凰面門。雪鳳凰掌中有極小的空隙,她的刀就自空隙間穿過,孰料雪鳳凰掌風一變,攻守顛倒,梅靜煙見縫插針的一刀突然沒了方向,想變招時刀勢已盡。雪鳳凰輕輕一掌,又擊在流羽彎刀上。
梅靜煙兩次受挫,不免激起了好勝心。她一彈刀身,錚錚如鐵馬金戈,喚起殺伐之聲。彎刀上流出一道黑色的光,似輕羽飛翔,朝雪鳳凰撲閃過來。雪鳳凰腳下一滑,剛踏出一步,流羽彎刀恍若長了眼睛,旋即刺到,奇的是刀式幻作數段,像是從千百個方向分別刺出一刀。雪鳳凰不能硬接,只能避其鋒芒,再往一邊避去。
流羽彎刀氣勢不歇,流雲出岫,鋪天蓋地壓到。玉嫦娥也收起對雪鳳凰的小覷之心,斂容攻出三招,將冰寒收在手心一點,猶如握了一把尖利的冰錐。雪鳳凰身形百變,趨避連綿的刀式,手上不停應對冰魄掌的冷冽攻勢,兩面出擊,饒是她自負機變也頗有幾分吃力。
梅靜煙見略一用力便扭轉形勢佔了上風,對玉嫦娥巧笑道:“玉妹子,我們聯手使那套迴雪招仙魄的刀法如何?”那是兩人合創的招式,玉嫦娥登即並掌如冰刀,窈窕身影與梅靜煙參差相疊,配合流羽彎刀合力斬出。
雪鳳凰頓覺刀氣撲面,幾乎壓得人窒息,兩人合圍使出的刀法,全然封死各處的退路,而追兵潛伏其中,蠢蠢欲動。雪鳳凰剎那間想出的幾個應對之法,都似有陷阱在伺機等待。她只能硬了頭皮接下玉嫦娥一記掌刀,雙掌交錯之際,一股冰寒如利刃,穿透掌心,直接沿了經脈向上遊走。
雪鳳凰打了個哆嗦,被這股奇寒凍得全身打顫。她發愣的功夫,梅靜煙一刀劈下,如冰芒凍裂,聽得見喀嚓碎響。雪鳳凰頭皮發麻,來不及躲開這一刀,不由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黑暗中突然躥出一個身影,“叮——”地打出一物,流羽彎刀竟被迫一折,拐了個難看的弧度。梅靜煙駭然變招,險些把寶刀脫手。
那人一聲長笑,身法幻如魅影,瞬間蕩至雪鳳凰面前。
“雪姐姐,我來了。”
六個字,雪鳳凰定住了身形,一時只覺鼻酸,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怔怔地伸出手去。
“小鬼頭……”
四年陌路,天涯兩隔,往事撲面如霜。
當時的少年已是玉立的男兒,修長的體態甚至比她高出不少。龍鬼貼近身,輕輕一攬雪鳳凰,旋即分開。那相擁的片刻,雪鳳凰忽地心跳加速,雙頰宛若有桃花飄落。
“誰敢欺負雪姐姐,就先過我這關。”他徐徐翻開衣衫,擎出一把短刀。刀背顏色暗紅,彷彿飲泣過鮮血,黑夜裡看去,如一塊狹長的黑石。
玉嫦娥看不慣他的氣焰,玉掌一推,寒風頓起。她拉開雙掌,恍如冰河瀉地,嘶嘶寒風直侵入龍鬼衣襟。龍鬼打了個寒噤,奇道:“咦,這手功夫不弱,試試我的刀如何。”手抹刀背,一陣炎熱的勁風掠過,將玉嫦娥掌力中的寒氣盡數消弭。
龍鬼隨即提刀輕搖,刀勢澄淨如碧空下的一泓清潭,驀地一石落水,激起微瀾。潭水彷彿鏡面碎作千截,映射無邊景色,似幻似真,真假莫辨。此時忽然浪起,浮萍千片隨波逐流,隨了尖利的刀鋒一齊襲來。玉嫦娥幾時見過這般層出不窮的刀式,慌亂下避開一步,用掌力封住龍鬼的攻勢。
“小鬼頭,你的武功精進不少!”雪鳳凰沒想到四年不見,龍鬼的武功儼然已在她之上。
“雪姐姐,我們一人一個,看誰先獲勝,就請對方喝酒,好不好?”
“小子休想!”玉嫦娥聞言惱怒起來,心想竟被一個小子看扁,掌下冰寒愈甚。龍鬼嬉笑地打了個噴嚏,道:“哎呀,好冷!”
雪鳳凰被他逗得笑起來,先前在酈遜之那裡鬱結的愁緒頓時消解大半,她心情既復,身法頓時變得灑脫。靈動地踏出“妙手雲端步”,十指如蘭變幻各種姿勢,眩目地打向梅靜煙。流羽彎刀的刀法雖奇,雪鳳凰藉助步法後發制人,在她刀勢將盡、變化將止之際再出手,應對便不再如先前吃力。反而是梅靜煙見一時難再建功,幾十招打完,有些心浮氣躁。
龍鬼對付玉嫦娥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看似隨意劃出幾刀,又不停開口談笑,彷彿羽扇綸巾便可灰飛煙滅。玉嫦娥被他氣得暴跳,凝神聚氣的功力大打折扣,冰魄掌出手時的寒氣也越聚越少,到最後竟無法使出冰刃。
最爲關鍵的是,龍鬼的站位彷彿無心,卻恰到好處地隔開了梅靜煙和玉嫦娥,兩人再不能合力出招。雪鳳凰意識到這點時,對少年的心思不禁又多了一分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