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酈遜之接到江留醉的拜帖,約他至城中醉仙樓一聚。他記得江留醉說要多住幾日再來,正兀自想念,見了這帖子不由大喜。昨晚自皇宮回來後,酈伊傑早早歇了,對他在宮中有何遭遇並無興趣。酈遜之悶了一晚,早想找人一訴衷腸。
聽酈雲說,家裡來了一個奇特的花匠,能在一棵樹上種出七色的花,酈伊傑整日價呆在花房不理會旁事。酈遜之想,大概父王經書看倦了,又找到一種打發辰光的法子。如今忙着學種花,以後呢?好在他做了廉察之事,父王上朝就會知道,但是少陽公主的事如何開口?酈遜之存了勉強之念,樂得拖上一陣再說。
離醉仙樓尚有數條街。清早行人少,他遠遠看到江留醉在前方走,放下心事,想疾步趕上。剛一動念,忽覺江留醉身後有一人不對勁,跟蹤的那人是個矮子,步子小,跑起來更覺顯眼。
酈遜之想起江留醉說過一路的遭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浮起微笑,提步跟在那人後面。跟了一會兒,酈遜之漸感驚異,那矮子的輕功出乎他的料想,跑得看似笨拙,細看再輕巧不過。江留醉頭也不回地走着,不知有沒有發覺。
酈遜之追得緊了,眼見那矮子就在伸手可及之處,便朗聲叫道:“這位兄弟停一停。”那矮子聞言停下,他身材短小,人又極瘦,要不是一臉麻皮,很容易錯認爲小孩。他壓着聲音道:“什麼事?”酈遜之上下打量他,忽然一聲冷笑,“原來閣下是位易容高手,失敬失敬。”退了一步,暗中戒備。
那矮子聞言,惡聲道:“好毒的眼睛!”右手一揚,袖中飛出一股白煙。這煙白得異常,酈遜之不敢怠慢,連忙閉息閃過。那矮子卻在瞬間遁開不見。酈遜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深感這矮子的輕功駭人。
呼出口氣,他從記憶中搜尋這麼一位善輕功、精易容的矮子,腦海裡突然劃過一個人的名字。“該死,我怎麼忘了,他並不是矮子!”他喃喃自語,再擡眼看江留醉,已轉過了這條街。
等趕到醉仙樓,樓裡剛開張,客人幾乎沒有。酈遜之連忙上了樓,看到江留醉倚窗笑望,方放了心,道:“你知道後面有人跟蹤麼?”江留醉似笑非笑:“他可能氣力不濟,給我甩了。”酈遜之一笑,揚手叫夥計上早點。
江留醉急着想把遇到的事說給他聽,問道:“昨日你的事後來怎說?”
“發生了很多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完。”
“那好呀,正好邊吃邊聊,”江留醉喝了幾口茶,“我也有奇怪的遭遇要說給你聽。”
兩人此時十分繁忙,又要吃早點,又要說各自的經歷,更要不時評述對方所遇之事。等兩人都說完了昨天的事,酈遜之皺着眉,用右手食指輕敲桌面思索,“她真的很像藍颯兒?”他指的是若筠。
“是的。不過,她應該不是。即使是,她也失去記憶,忘了前事了。”
“你太容易相信人。你知道今天跟在你身後的人是誰?”
“我不認識。”他探詢地望着酈遜之。
酈遜之十分有把握,“是殺手小童。”
“什麼?”江留醉差點跳起來。
“我原以爲他是個矮子,於是我就拼命想,有哪個矮子輕功這麼好,又精於易容?”
“他易了容?”
“不錯。我想了好半天,武林中並沒有這樣的矮子。後來突然想到小童,他本就個子小,六大殺手裡他和牡丹、芙蓉,都是精於易容之輩。”
“芙蓉精於易容,何必以本來面目出現在十分樓?我認識她,也許有其他人也認識她,這樣做不是太冒險?我覺得不該是芙蓉。”
“你認識她?你不是已經說那不是她了?再說,你就能肯定你以前見到的她,是她的本來面目?”
江留醉啞然,“我是容易輕信,但你也不能排除別的可能。唉,你的心思的確比我縝密。”
“不如說是多疑。”酈遜之忽然想起龍佑帝,其實他和皇上是一樣的人,“想太多不是好事。”他舉起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突然臉色大變,低聲道:“不好,茶裡有毒,你有沒有事?”
江留醉連忙暗中調息,一運氣,險些滑到桌下去。“好厲害的毒藥!”他做出一個微笑,雙手牢牢地按在桌上,看去若無其事。酈遜之伸手去探他的脈象,說道:“我從小練金龍護體的功夫,一般的毒藥入身只是稍有感覺,不曉得是中了什麼毒。”
“我是四兄弟裡最懶的一個,所學最少,不懂這個,只是肚子很痛。”
酈遜之沒來得及說話,有一雙手溫柔地撫過他背部大穴,代他說道:“他怎會沒事?你們是好朋友,當然有難同當。”語音悠閒而又輕慢。
一個打扮清秀的少年輕巧地跳上另一張椅子,蹲在上面,好整以暇地向兩人行禮。“酈世子、江公子,片刻不見,別來無恙?”他忽閃着一雙眼,聰慧中透着狡黠,正是小童。
酈遜之試着調息,對方勁力透骨,一時無法解開穴道,不由冷笑,“好功夫!”對方偷襲得手,他心中甚是不痛快。
“哪裡,哪裡。若不是世子關注朋友的傷情,無論如何不會讓我一個小孩子得手。”
“哼,”酈遜之不屑地轉過頭,本不想理他,還是忍不住,“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和我鬥!”
“哦,原來世子如此介意!小童這廂賠不是──”他笑眯眯地拱手,“我聽說世子來頭很大,光明正大地鬥我是絕不幹的。誰要我比世子小了許多,真刀*動手,別人會說世子欺負小孩子,豈不是壞了名聲?再說,世子昨日向我一個小孩子放暗器,也頗不光明正大,我不過是效仿世子,何必律人甚嚴,待己甚寬?”
酈遜之被他一番搶白,弄得無話可說,輸了就是輸了,怎麼竟輸不起?想到這裡,他的心靜下來。小童託着腮,一臉清純天真,望向江留醉道:“江公子,聽說你住在柳家莊?”
江留醉無法運功忍痛,腹中翻江倒海,卻不得不神態自若地笑道:“是啊,武林十三世家,閣下也想去住住?”小童道:“那種悶得要死的武林豪門之家,何必去住?江公子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江留醉聽不出他用意爲何,皺了皺眉。小童見他發呆,嘆氣道:“你是好人,我這回出手並無惡意,只是讓你一日內無法運功,明天就會沒事。你不再覺得疼了吧?”他似乎專爲江留醉而來,對他格外關注。
江留醉問:“你到底是何用心?”酈遜之冷冷地道:“你會爲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小童歪着頭道:“是麼?我等着瞧。依兩位的智力,也許終會明白我的用意。時辰不早,我要走了。”跳下椅子,朝酈遜之道:“按你的功力,我再不走就得捱打。不過,你嘴上功夫,我真是不大佩服。兩位坐好,不必送了,告辭!”大搖大擺晃出樓去。
酈遜之見他遠走,放下心來,對江留醉搖頭嘆道:“這傢伙真是鬼靈精,把我們困住了,人又揚長而去,到底爲了什麼?”江留醉瞧了瞧四周,“興許他在爲別人打前鋒,正主兒還沒來。”
樓下傳來一些人聲,客人陸續地來了,樓上卻依然沒什麼人。
小童的同黨並未立即出現,反而造成一種緊張的壓力。江留醉和酈遜之動彈不得,卻並不擔心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然均哈哈大笑起來。
江留醉半天止住了笑,看着酈遜之搖頭道:“這次我定要吸取教訓,以後凡事小心,有空就學學醫術、毒藥什麼的,不能動輒受制於人。”
“學了又如何?我不是照樣束手就擒?再說,你是事後諸葛亮說得好聽,真有空,你一定懶得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