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掃視兩旁,叫罵聲在旁邊的閣樓上響起,白色的煙霧彌散在上空。
他鬆了口氣,原來被發現的不是他,竟有另外的人馬進入左府,難道也來偷那本賬簿?無論如何,那人不如他佔盡先機,倒方便了他渾水摸魚。酈遜之暗中竊喜,伺機往丹翠樓、藏書閣、鏡隙園方向而去。
丹翠樓凌波踏水而建,水波上飛翼如翔,在冬日格外寂寥。酈遜之倚在一株樹後端詳良久,在一隊守衛過後的間隙,身如清風掠過小徑,掩在丹翠樓外。
樓中燈火全消,幽寂如墳。酈遜之溜至一扇窗下,用金無慮給的鉤子撬開機括,身影合一滑入樓內。落地,取出偷門寶貝如螢照亮周遭,上上下下探看一遍。他見地磚平坦,顏色一致,似乎未有埋伏,試探地踏出左右兩步,並無任何動靜。
酈遜之放了心,再往裡走去,不知哪裡飄過的清風,輕掠到他的臉上。他警覺停步,擡頭看到七尊仙鶴梳翎的銅燈排列在博古架前,依稀連成一線。酈遜之盯住鶴嘴所指方向,綿延在博古架間的數條小道落入眼簾,他想了想,踏上其中一條,數息間移步換景,去到了第二間屋子。
與外間的尋常貨色不同,這間屋的陳設古樸拙雅,架上的物件一看即是經久的古物。酈遜之環視四周,沒有特別的擺設,正想舉步,一扇玉石圍屏吸引了他的視線。整間屋內有紫檀木和雕漆屏風各幾扇,漆黑中酈遜之僅能辨出眼前兩扇的質地,它們相對而立,像一道打開的門。
酈遜之貼近紫檀木玉石圍屏,迎着門開的方向,踏出一步。有極細的聲音傳來,像輕輕轉動石磨,酈遜之登即停步,凝目看去,頭頂不遠懸了兩張弓,拉滿了弦。酈遜之退步回走,懸弓回到最初的模樣,悄然收縮,藏在天花板中。他舉起如螢,在微弱的光芒下看清懸弓上的機括佈置,猜想機關盤踞綿延在整個屋頂,牽一髮而動全身。
酈遜之轉而走向雕漆屏風,視野頓時開闊,能看見前方其餘的幾扇屏風,順成一條長長的道路。他不假思索沿了這條路走去,與周遭的古玩擦肩而過,走到盡頭之後,驚奇地發覺自己回到了原地。
明明走了直線,爲何會有如迴旋?酈遜之不解地思索。定睛再看,眼前陳設與出發地竟是一模一樣,唯有窗外濃淡有別的夜色,提醒自己到了他處。酈遜之閉目回想,以丹翠樓的佈局來看,往前走已然無路,轉而向側可能會有暗室。
酈遜之伸手摸去,屏風凸起的圖案刻着醉八仙,神仙們東倒西歪,憨態可掬。雕漆屏風的左側是一架木雕插屏,雕嵌了一塊大浪淘沙紋理的大理石,酈遜之摸着石頭,沒找到異常。再看一旁的高束腰花幾,上陳一隻玉山子,刻的是老子騎青牛過函谷關的故事。酈遜之嘗試移動玉石,粉牆並無異樣,再搬動整個花幾,突然清風拂面,身後竟掠過一道掌風。
酈遜之急忙放下花幾,折腰避讓,身形翻轉,輕鬆躲過襲擊。他自知耳力過人,不曾察覺有人靠近,這附近必有隱蔽的藏身處。這麼一想豁然開朗,丹翠樓的守衛未必在外,他一路走來沒有驚動對方,是移動的聲音令其警醒。這樣看來,藏身處在夾層或隔間,而且開啓的機關可以悄無聲息。
來人共有兩個,攻擊整齊劃一,出手掌風雖勁,功力比起酈遜之卻遜色不少。酈遜之不想讓兩人有機會通知左府其他守衛,故而不留餘地,一出招即用了拂梅手,輕盈的手勢中夾雜風雷之聲,同時取兩人胸前要害。
那兩人見不能力敵,登即後退逃逸,酈遜之深恐他們碰觸機關提醒外邊守衛,瞬息間飄至兩人身前,驚人掌力如排山倒海涌出。兩人頓覺呼吸困難,勉強接了一招,酈遜之欺身再壓一步,鎖喉扼腕,轉眼將其中一人擊暈過去。另一人見勢不妙,咬牙捱了酈遜之一掌,揚手在地上灑下一把小銅鈴,鈴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遠遠傳開了去。
酈遜之跟上一掌,拂在那人膻中。那人昏死倒地,鈴聲猶在清脆作響,酈遜之追上幾步,甩袖一捲,將銅鈴密密裹了起來,最後一聲消散在他手中。
丹翠樓依舊悄寂無聲,彷彿屏住呼吸的人,冷冷地凝視酈遜之。
酈遜之只覺芒刺在背,心知樓外必有人趕來,他要儘快找到賬簿所在,於是身形如影,即刻掠過半間屋子,來回尋找機關所在。
短短數息彷彿過去甚久。最後,讓他摸索到牆壁上有塊地方觸感柔軟,竟是一片厚厚白布,平整得與其他牆體無異。酈遜之揭幕進去,低頭穿過一間小屋,眼前立感開闊。
幾盞油燈掛在壁上,他觸目所及看到的是整牆金光耀目的壁龕,雕了一座座輝煌的佛像,神態各異地俯瞰人間。酈遜之想起金無慮的話。翠彤樓觀傀儡,這麼多龕座,哪個裡面供的是真佛?
倘若左家的人把賬簿藏於此處,再高明的盜賊,也無法一擊而中吧?
酈遜之上上下下端詳了一遍,看出幾個埋伏機關之處,憑着天生的敏銳,計算出九個最宜放置物品的佛龕,雙足一彈,躍然而上。依稀能聽到丹翠樓外隱約的騷動,酈遜之催動真氣,腳下不停,如壁虎浮在壁上,一口氣踏遍所有可能之地。
密密匝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酈遜之快速移開龕座上的一件件佛像,摸索暗格。一直摸到第七座佛像,咔嚓一聲,有機括的響聲。
酈遜之不假思索,立即出手移開蓮座,暗格內赫然放了一本冊子。他正待伸手,記起金無慮的話,仔細用如螢照上。水藍封皮的冊子閃着妖異的光芒,再定睛看向暗格各處,有極小的孔隙透露着不爲人知的機密。
酈遜之取出纏絲,拉出幾根絲線,用黏土輕輕將一頭貼在暗格外面,另一頭試着黏在孔隙上。他深吸一口氣,撥動纏絲,絲線越來越長,到了一定的長度,黏土開始微微翹起。酈遜之屏住呼吸,同時撥弄所有絲線,見黏土緩慢彈出,後面跟了幾根烏黑的鋼針,顯是淬了毒。
酈遜之收拾好鋼針,把一根絲線繞過冊子底部,輕巧地擡起來。暗格中沒有任何動靜,他沉着地拿起冊子,還原蓮座,正竊喜大功告成,一排銀鈴子激射至面門,房中忽然燈火大亮。
避無可避之下,酈遜之單袖一掃,運上“水雲袖”的奇門功法,將勁力含在袖中裹起暗器,再甩袖散出。叮叮數聲,所有暗器被他釘入地磚。對手輕輕“咦”了一聲,似被他這手功夫所驚。
酈遜之聚神看去,燈火下佛龕越發璀璨耀眼,惑人心目,隱匿在旁的對手卻不見蹤跡。他盤算丹翠樓外守衛不會來得如此之快,對方必從密道潛至,前面被擊倒的兩人所用銅鈴許有蹊蹺。
他辨明對方聲音來處,暗中打出七枚銅錢。
既是蒙面來此,菩提子不能再用,同理,師門暗器手法也須避忌。好在他所學甚雜,特意用梅湘靈教的“穿雲”手法,七枚制錢連珠射出。噗噗噗,暗器沒入黑暗,一陣風過,酈遜之只覺面前一涼,對手已激盪至身前。
那人身形極爲詭異,彷彿憑空冒出,瞬間貼近。酈遜之正待一掌打去,他又如魂消煙散,倏地不見。酈遜之倒吸一口冷氣,忽覺脖後陰風一掠,那人的手差點拂上他的大穴。
酈遜之反手一掌,與他當空硬過一招。那人的手滑若游魚,交錯之際,疾點酈遜之手腕。酈遜之夷然弗懼,有意與他內勁相較,鼓起一股內力直衝而去。不曾想對方的內力亦是詭異莫明,一線陰冷的力道居然尋隙侵入,順了酈遜之的經脈上行。
酈遜之吃驚退步,好在他自幼所練護體神功即可應付,中丹田處裹起一道暖流循經而去,將對方的陰冷之力消解得一乾二淨。酈遜之微一思索,拂梅手前三式立即使出,“寒香”、“春容”、“落英”,鎖定對方上盤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