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筠手裡捧着一個大紅繡球,含羞帶嬌地出現在二樓的欄杆後,俯視着衆人。她雙眸如星,一一掃過衆人。江留醉不由爲她的姿容所陶醉,暗想,如果她真是藍颯兒的話,倒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樂聲涔涔響起,衆人安靜下來,心中砰砰如擂鼓,聚精會神地望着她手裡的繡球,恨不得能跳起來搶到手中。金氏子弟除了金逸一臉自信外,其他人也仰頭挺胸滿是渴望。他們都是一般心思:雖然金逸身份不同,但若筠並不一定就看上了他,自己仍有機會。
江留醉反覆被心中念頭纏繞,眼裡全是若筠的影像,心思卻不在此。
她是藍颯兒嗎?她會是藍颯兒嗎?
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間,繡球飛起,直直地、迅疾地、不假思索地落在了他懷中。
衆人全都愣住了。鴉雀無聲中,江留醉發現手上捧着那個令人垂涎的繡球,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他用力按了按,發覺繡球果在自己手裡,不由擡起頭向若筠看去。
若筠一直在等着他,見狀眼一低,很快又迎上他。她笑吟吟地望了他,把所有人都嫉妒得要死。只有江留醉一個人糊塗了。
她想幹什麼呢?所有的人都這麼想。
左虎的臉微微發僵,嘴角很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從鼻端狠狠噴了口氣出去。他奇怪地瞧了瞧江留醉,沒看出名堂。又盯着若筠看,她似有感應,瞥了他一眼,目光裡沒任何感情。左虎無奈地扯出笑容,轉頭去看金逸的神色。
金逸的臉色更難看,一直掛着笑,眼卻不知往何處放,才能洗去惱怒之意。其餘的金氏子弟人又是生氣又是意外,攙雜了幾分幸災樂禍,均是怪怪的神情。左虎寬了心,鼓起掌來,大聲叫道:“花魁真是好眼力!好,好!”
他這麼一喊,與他交好而討厭金氏的人紛紛拍起掌來起鬨。金逸沉默片刻,竟也帶頭慢慢拍起了手掌。左虎的臉一沉,手拍得更響,斜望金逸不乏挑戰之意。金逸不動聲色,招手把秋瑩碧喊過來,吩咐了一句什麼。
秋瑩碧見若筠選的是位沒來頭的人物,吃驚的神情一掠而過。她始終注意金逸的反應,聽到金逸的吩咐,微蹙的眉頭很快舒展,向身邊的蓮夫人等人遞了個眼色。左虎詫異地看着他們的行動,另一邊江留醉由兩位少女陪伴走上樓去。
若筠消失在欄杆後,進了一間彩燈高掛的房中。
不多時,金逸等人身邊另有十來位姿容秀麗的少女作陪,左虎見他拿得起放得下,不由恨恨地一聲冷笑,揚手去叫秋瑩碧。
江留醉進屋時,若筠正坐在鏡臺前,靜靜地望着鏡中的容顏。他開門見山道:“你居然會選我。”
“我是有很多話想說,可我不知道,你……”她轉身凝視他,眼中盡是迷惘,“你能幫我麼?”
此時與她面對面,江留醉更覺她就是藍颯兒無疑,當下語氣冷了許多,“我有什麼本事幫你?倒是要請你幫忙纔是。”
“客官說笑了。”若筠垂下眼,若非江留醉認定她是藍颯兒,任誰也抵不住那纖纖弱質的落寞風情。無依,無助,有如風雨飄搖中孤零的花,在幽暗的角落自生自滅。
江留醉心跳不已,不得不移開目光。
她默然半天,突然又道:“你覺得,我……美嗎?”她說話時,縱彩筆千支,也描不盡那婉轉柔媚。江留醉不意她會這樣說,一時愣了,又無法說謊,只得說道:“你像朵清蓮,出污泥而不染。”
蓮花又名水芙蓉,無論是剛纔所寫的詩句,還是此刻說的話,他暗指若筠就是芙蓉。他這樣說心中也在遺憾,若她不是芙蓉該多好。若筠仰臉看他,心情好些了似的,臉上洋溢着光芒,“你真會說話。”似乎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奇怪的是,你怎會淪落風塵?”如果她是藍颯兒,而藍颯兒又真是芙蓉,沒理由以花魁的身份出現。芙蓉神出鬼沒,不必以如此身份掩護,一旦傳揚出去反丟了臉面。
若筠聽了他的話,像回憶起什麼可怖的事,用兩手按住頭,使勁地搖了搖,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怎麼會?”說完話,江留醉自覺語聲太柔和,有幾分做戲的意味。
若筠悽然一笑,眼中仍是一股說不出的迷茫,卻更顯迷人。她嘆道:“秋老闆告訴我,進十分樓的花魁要喝一碗名叫‘忘前塵’的湯。無論你是誰都須忘記過去,忘記一切來歷。我本來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父母是誰,都不記得了。”
江留醉目瞪口呆,果然如此,即使她是藍颯兒也無法記起往事。很快他又半信半疑,這一切會是真的?芙蓉或者說是藍颯兒會被誰作弄,迷失本來而不自知?或者這個若筠,根本是個長得像她的人?
“秋老闆知道你的身世麼?”
“我問過她,她說她把我買進後,就立即讓我喝了湯,她也不知道。”她嘆了口氣,臉上的悲慼之色稍減,“你剛纔問我爲什麼會挑你,只因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們看我的樣子……”她的語聲低下去,停了停,“可你不同。我說不出原因,好像哪裡見過你,總之,你看上去是個好人。”
江留醉心底飄飄然,無論是誰被人誇獎總是開心,何況這話又出自美女之口。但若筠的一句“好像哪裡見過你”,讓他疑神疑鬼,不覺問道:“那種湯真能讓人什麼都記不起來?”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一點也記不起來。一想到從前頭就很疼。模模糊糊有很多人,可我一個都看不清。也許,我本來高堂俱在,兄親嫂孝,人見人羨。可是卻不幸被賣,此處偏偏又有那種規矩,要讓人忘卻前塵往事……”她再也說不下去,臉色慘白,失去了剛纔嬌羞動人的模樣,雙眼朦朧閃亮。
“我能幫你什麼?”江留醉不覺信任了她。的確,面對一個楚楚可憐,對你傾訴衷腸的美人,誰能無動於衷?江留醉也不例外。他俯下身看着鏡中的她,鏡中的若筠朦朧而遙遠,就如她的過去,像解不開的謎。
“我要你幫我想起以前的事。”她語氣堅決,“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麼。我無法強求,只盼你幫我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也許你不明白不知來處的苦楚……我知道你是好人。”她拉住他的手,“我似乎曾經見過你──你呢,你見過我嗎?”
江留醉愣在原地,想不好該如何回答。
他原以爲見了藍颯兒的面,定會毫不留情地質問她郡主燕飛竹的下落,不料竟是這樣的局面。她是不是藍颯兒很難說,即使她是,她可能也不再是以前的她。他隱隱地覺得,即便藍颯兒在做戲,他的軟心腸也會使他錯失良機。
他很想冷冷揭開真相,然後逼藍颯兒出手現出原形,再把她制服,拷問燕飛竹的下落。可他能做的只是用“沒有證據”來安慰自己,說服自己若筠並不是藍颯兒,全力相助她恢復記憶。
但是,他該如何回答?
他不能說,我見過你,你是一個名叫藍颯兒的武林高手,你更可能是一個名叫芙蓉的殺手。──如果若筠真的不是藍颯兒,她會被嚇住,何必去擾亂她本已不平靜的生活?
一個人若是爲他人想得太多,難免畏首畏尾。江留醉呆了一會兒,聽到若筠幽幽地道:“我是在爲難你,你怎麼會見過我呢?他們說我是從江南來的。你去過江南嗎?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從江南來,但我從沒見過你。”
江留醉說這句話時並不輕鬆,更被若筠悽婉的神態牽惹出黯然神傷。他吸了口氣,柔聲接着說:“江南是個非常美的地方,有山有水,處處美景,像天堂一般。那裡的人和風景一樣美,就如同你一樣……”他不知自己何時開始,竟變得心軟如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