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心中振奮。他天天陪在酈伊傑身旁,只覺身在虎穴,全然不敢有絲毫大意。此刻卻聽說連昭遠大營也歸順大半,對酈伊傑越發由衷崇拜,想到運籌帷幄四字,深爲父親感到驕傲。
酈屏見江留醉在酈伊傑身邊眉飛色舞,便多看了兩眼,酈伊傑早已書信告訴他江留醉的身份,酈屏大驚之下,沒有將這消息傳遞給酈遜之。他明白酈伊傑必有苦衷,不願摻和在他們父子之間,給酈遜之的情報依然只與時事相關。
“對了,聽說方玫將領各地募兵,攻打江寧。朝廷報的數字是十萬,我想那散兵遊勇不足慮,但精兵也會有一兩萬左右。”酈屏蹙眉說道。
酈伊傑微笑道:“他打江寧?江寧有什麼可打?燕家軍兩營兵馬都已歸順,我這就寫摺子請皇上安撫。”
酈屏道:“是,我想無非是個震懾之意。當初皇上下這命令,並不知王爺能收服燕家軍。”酈伊傑嚴肅地道:“他們從此不是燕家軍,只是朝廷的大軍。就算所有將軍都姓燕,也與燕家軍無關。燕家軍,此後就是叛軍!”
酈屏與衆人聽了都是一驚,點頭稱是。
酈伊傑忽然對江留醉道:“你說,如果我們和燕陸離一戰,有幾分勝算?”江留醉一愣,他沒問酈屏反問自己,不知何故,想了想道:“請問我方用什麼軍隊?是雲翼大營?燕陸離又用的是什麼軍隊,是翔鴻大營?”
酈伊傑搖頭:“不,我用兩淮聯軍,打昭遠大營的一萬人和翔鴻大營三萬人。”
江留醉遲疑道:“不知道兩淮聯軍會有多少兵馬?”酈伊傑道:“如果僅有一半呢?”江留醉想了想道:“不管如何,即使開頭輸了,最後還是能贏。嘉南王……今次必輸無疑。”
酈伊傑微笑道:“何以見得?”江留醉道:“嘉南王倉促起兵、師出無名,而我們知己知彼,又占人和之利。單看燕家軍有一半已經歸順朝廷,就知道這仗打不長,燕陸離的失敗就在眼前。”
酈伊傑笑容一收,感慨點頭,嘆息道:“連小輩們都看得明白,燕陸離,爲什麼要一意孤行?”酈屏若有所思,他對朝廷動向極爲敏感,戶部和兵部近來對酈家軍頗多掣肘,相信燕家軍同樣有此遭遇。皇帝年歲漸長,對藩王手握重兵很是忌憚,這些舉措也是應有之事,燕陸離怕是不想再忍下去罷了。
酈伊傑與燕楓交代清楚雲翼大營和昭遠大營諸多事宜,攜了酈伊傑與陸爽,與酈屏等人快馬北上,去投凌伏。衆人行軍半日,深夜時尋了地方宿營,次日清晨再急行軍,於巳時到了兩淮大營。
因翔鴻大營的出擊,凌伏已迅速集結兩淮聯軍四萬人,見酈伊傑和酈屏到了,凌伏也不客套,直接將兩萬人馬劃歸酈伊傑指揮。凌伏手下略有不滿之色,但凌伏卻渾不在意,樂得丟出燙手山芋。
與燕陸離決戰,把這位開國名將拉下馬,是一件榮光的功績。可是凌伏雖有殺神之名,卻不是個魯莽的人,燕陸離起事在他看來太過蹊蹺,京城中微妙的情勢,讓他深覺平亂是一趟渾水,不能冒失介入。
“王爺與燕陸離棋逢對手,在下就爲王爺押陣。”凌伏對酈伊傑恭謹說道。
江留醉好奇地觀察凌伏,見他身形高大,一臉青色鬍渣,濃眉下神采熠熠。最醒目的是耳下到脖際赫然有道長疤,想是大戰時刀傷所致,平添了幾分兇悍。可是他說話的腔調,卻和和氣氣,像是涵養極好,只有在偶爾間一揚眉,露出豪氣崢嶸。
“上將軍太謙了,此事你可不能置身事外。”酈伊傑深悉他的能耐,含笑拉過他,“燕家軍一路攻城,都是在你兩淮境內。”這話說得厲害,好在酈伊傑語帶微笑,不似指責,凌伏身後諸將方把慚色收起,一個個憤憤不平。
凌伏臉色寒意微露,冷哼了一聲,燕家軍驟起發難,他們追之不及,諸州縣守軍又不得力,轉眼就丟了幾城。如今正是挽回顏面的時機,雲翼大營與昭遠大營既已收服,剩下翔鴻大營一個,羣起攻之,應該說是容易收拾。
但是燕陸離曾待他有恩,故而燕家衆位質子在他那裡,禮遇有加,日子都過得不錯。當然,一旦燕家軍真的有變,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這些人,畢竟他效忠的是皇帝。
對凌伏來說,與燕陸離正面爲敵,他沒有把握。可他對酈伊傑有信心,因此酈屏一到,他立即全力支持,如遇皇命。
“王爺既然發話,末將敢不從命?”凌伏笑了笑,他已知酈遜之領兵守寧陵,心想總不能輸給那位公子爺,“與燕家軍交手,我就做先鋒,諸事請王爺決斷。”
酈伊傑搖了搖手:“你給我一支兵已經足夠,我不干涉你的行動,我們兵分兩路,一齊圍剿。”
凌伏想了想,問道:“爲何要分兵?王爺可是在等天策大營?”
酈伊傑點頭:“不錯,我的確在等天策大營,不過分兵,卻是爲了儘快攔截燕家軍。燕陸離所求的,必是速攻京城,你我不知道他究竟會兵分幾路,只要我們想盡辦法在堵住他、拖住他,到時再徐徐圖之,他成不了什麼氣候。”
凌伏一想便明,燕陸離事起倉促,雲翼大營與昭遠大營又落酈伊傑手中,一時無法集中太多兵力。把他堵在京畿之外,戰線戰時一起拉長,他補給不及,自然就滅了。
酈伊傑三言兩語,凌伏便看出燕陸離面臨的是一個死局,心中感嘆,又有幾分兔死狐悲的黯然。前幾年軍方在朝廷的勢力極大,文官們見到武官諸將,只有側身避讓的份兒,讓他們好不驕傲。這天下是他們當兵的打下的,朝廷也給了他們應有的尊榮和地位。
可是這兩年,隨了皇帝親政,一個個文臣儒生出現了,無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官,開始挺直了脊樑,見了武將們也是不卑不亢,大有分庭抗禮之勢。而後,軍費開支在緩慢地裁減,朝廷又下令“減兵並營”,打算動手削減諸軍兵力,此事雖被地方上竭力拖延着,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有一半將士要收拾鋪蓋回家。
好在有這場戰爭。
凌伏覺得十分諷刺,燕陸離的反叛怕與裁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借他這一亂,朝廷養兵千日,終於有了用兵這一時。幸有大量的人馬,足夠皇帝坐穩了江山,收拾叛軍。這一來,裁撤冗兵之事,又有法子拖上一拖。
酈伊傑見他沉思不語,道:“你我久在軍中,都知道太平易生亂局。你的兵有機會真刀實槍地練練,是好事。只可惜,練兵的對手,是燕家軍……”
縱然是白骨赤血鋪滿前路,可一支強兵,確要從九死一生的戰爭中百鍊成鋼。燕家軍是難遇的敵手,他們的名聲激起了凌伏血脈中狂野的一面,他慨然笑道:“淮軍向來不輸任何人,王爺只管放心,末將自當領兵堵截燕陸離,不讓他有絲毫北進的機會!”
酈伊傑欣慰一笑,繼而露出淡淡的愁容。
江留醉一直悄然站在他身後,既喜且憂。他看到凌伏對酈伊傑如此信任尊讓,與有榮焉,但聽到大戰不可避免,又心懷不忍。想到酈遜之竟要親自領兵抵抗燕家軍,欽佩之餘,也深感憂慮。
他又不期然思念起花非花,她在京城,不知道有沒有受到戰火餘波,心裡好生掛念。
酈伊傑等稍事休整,略略操演了軍隊,於次日發兵往西面的陳州方向堵截燕陸離,凌伏亦同時開往亳州。這兩處是燕陸離平亂之城,此時消息斷絕,當被其牢牢控制。
酈伊傑與酈屏行軍數日,繞過亳州趕到陳州一帶時,正值燕夜辰寧陵兵敗,將殘兵往西收攏。此時太康竟已被燕陸離攻下,京畿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