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聞言疾退,身後仿有線牽,直飛丈餘。兩人一左一右,跟得甚快,兩道刀光齊齊削下,當他是根竹子,就要刨皮拆骨。江留醉勢竭,避無可避,兩把小劍在左右各敲一記,兩下擋格,震得那兩人手臂發麻。
那兩人知遇上勁敵,不敢怠慢,各自把刀舞得潑墨難進,挾了一團銀光又殺上來。山間地方崎嶇狹窄,這兩人刀意凌厲,連累大片草木受損,被削成段狀直往江留醉身上飛去。江留醉性喜玩暗器,瞧這兩人能以草木爲刃,新鮮之餘並不緊張,小劍左右開弓揮出一陣狂風,將那些碎屑亂草盡數擋了。
那兩人掩在草箭後急攻而至。江留醉掄出無窮劍影,影影幢幢間,兩把小劍忽脫手而出,猶如金蛇四躥朝兩人頭上分別打去。原來他在劍柄繫了絲線,可當作甩手鍊用。那兩人閃避極快,幾下縱躍躲了過去。江留醉一笑,收回小劍,東敲西打劍影連綿不絕籠罩全身,令那兩人潑水難進。
久戰不決,其中一人後退幾步,江留醉以爲他想逃,不料他竟抽出個管子,拉了一下,便見一抹紅光沖天而起。江留醉頓悟他想搬救兵,暗想這還得了,一路麻煩怎回得了家?手中劍光如飛鷹撲出,瞬即趕上紅光,兩下一絞,於半空掉落。
江留醉放了心,那兩人着惱,刀法愈見兇狠。江留醉不願傷人,應付得有些吃力,忽想起這些均是害阿離的惡人,手下留情做什麼。雙臂一振,劍光更爲凌厲,在兩人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兩人還待再戰,手腳一麻,被江留醉點中穴道。他拍拍手,伸手一推,兩人撲通倒地,一臉怨毒。
他既懲戒兩人,就不願再下殺手,回到阿離身邊。阿離隱在石後輕聲道:“這兩人出身金刀門,尚無太大惡跡。”江留醉立即道:“那就好,饒了他們,我們走吧。”阿離笑道:“你真要放過他們?我們這一途可就麻煩。”江留醉容易心軟,明知後患無窮,卻下不了毒手,聞言便道:“我揹你跑快些,避開追兵就是了。”果真背上他,遠遠繞開那兩人,加速趕路。
江留醉的行徑倒像他是打敗的一方,正在落荒而逃。行了一會,江留醉想到那兩個金刀門的殺手,問道:“天下殺手果真都歸了失魂管束?”阿離嗤笑道:“他哪有那麼大的本事?不過是找爲首的一些,定了個酸腐的失魂令約束,又有誰真的聽他?”
江留醉道:“他們若是找到你,會如何?”阿離道:“他們方纔如見到我,必全力追殺……”江留醉驚問:“莫非失魂與歸魂鬧翻了?”阿離笑道:“歸魂不在靈山,我不清楚詳情。但失魂此人,絕不至用下毒這些宵小手段。”
江留醉道:“是啊,我心中的失魂也斷不會如此。但這些總是在他眼皮下犯的事,難道他全然不知?唉,要是能找到歸魂相助,再鬥失魂便容易許多。”
阿離道:“你已把失魂當敵人?”江留醉苦笑,“我也不想。可最近老有殺手作亂,如都出於失魂授意,他怕是要大幹一場,撼動江湖!”阿離不語。江留醉道:“非是我多嘴,下毒的人究竟是誰?”
阿離眼中飄過一縷不忍,望向悠悠藍天,長嘆道:“靈巖寺僧敲棋。”江留醉訝然道:“竟是敲棋大師?”
靈巖景色爲雁蕩之冠,靈巖寺更因山水靈秀而馳名京師,連天泰帝也曾欽賜佛經數十冊。寺中主持聽因大師年歲已高,座下十二弟子,爲首的便是敲棋,時年四十三歲,修爲直追主持方丈。若說他會下毒害阿離,江留醉真不易相信。
“那日我找他下棋,茶是他親手泡製,我當然不疑有他,誰知……”阿離道,“好在我察覺甚早,馬上告辭,他偏又百般阻撓。”
江留醉道:“莫非他受失魂挾制?”阿離望了他笑,“你認定失魂是幕後之人?”江留醉不好意思地一笑,忽然想到酈遜之,出了什麼事莫不以爲是金氏所爲,點頭道:“你說得對,我鹵莽了,凡事要講證據,全往失魂身上推,也太冤枉他。”
阿離笑道:“能想到這點,失魂若聽到,只怕要贊你一句。”江留醉道:“你可見過失魂?”阿離道:“見過,也可說沒見過。”他說得奇怪,江留醉忙道:“說來聽聽。”阿離偏不說,“你快上路吧,瞧你的慢性子,什麼時候能到家?”江留醉背起他道:“誰說我是慢性子?你要不講給我聽,只怕我心癢難熬,登時急死了。”
阿離道:“你既要找他,到時自個看不是很好,聽我說有何趣味。”江留醉嘆道:“也是,萬一先入爲主,見着失望可就糟了。”阿離道:“你算定我要說他好話?”
江留醉道:“失魂何等人物,天下雖大,恨他的人數不甚數,但要說這人的毛病,卻沒人挑得出,至多不過殺人如麻……可他殺人都有幾分道理,不是一味兇殘……亦正亦邪,功過一時真難分辨。”
阿離笑道:“你說得彷彿不是個殺手,倒似個俠客。”
“這麼說也不見得委屈他。”江留醉苦笑,“這一回,我卻分不出他是好是壞。”
“你跟平常的江湖人看人的眼光不同。”
江留醉聞言,滿不在乎地一笑,“他們講仁義,哪裡看得起收錢殺人的殺手?不過,我單是聽說失魂擊殺武林盟主陳若生,只因一對孤兒寡母出了十個銅板,便下苦功到陳家臥底半年,吃足苦頭,這份誠意就不是一般俠客所能爲。”其實他對失魂始終是矛盾心態,既佩服其英雄果敢,又深恐其有梟雄野心,心下着實搖擺不定。
阿離輕笑道:“他那時武功不行,不能單槍匹馬直殺上去,做足半年勞力方得手,也太丟臉。”江留醉忙道:“不是這樣說……”阿離搖頭,“其實陳若生畢生就做錯過那麼一件事,失魂卻不分青紅皁白要了他的命,唉,太過偏激。”
“陳若生畢竟害得別人家破人亡,雖然後來做了大俠彌補罪過,可錯了就是錯了。”江留醉振振有辭,“他一直不去贖罪,做再多好事有何用?欠的總是要還的。”
阿離幽幽地嘆氣,“是啊,欠的總要還,這便是報應。不過,或許有更好的法子。人無完人。”他最後那四個字,像在說陳若生,又像在說失魂。
“陳若生早年做的事實在大德有損,可見真正遇上大是大非,他也是糊塗的。”
“依你之見,人不能犯錯?”
江留醉沉默了一下,搖頭道:“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陳若生如能及早認錯,即使後來不做那些好事,也依然是條漢子。不過世間所謂的俠客,有誰能一輩子行俠,不做錯一件事呢?”思及自身,常常以助人爲己任,但越幫越忙的事屢屢發生,也是冒失之極了。
阿離喃喃地道:“蓋棺定論,有時蓋棺也未必可定論……”他的聲音輕之又輕,江留醉好奇地問:“你說什麼?”阿離忙轉過話題道:“你說得對,我不跟你爭。看你剛剛用的武功,架勢不錯,心法卻粗淺了些。“
江留醉笑道:“咦,你眼光真好,我師父也說那套心法是入門功夫,等我功力精純就要改練別的,不過他一股腦傳了十幾種功夫我還沒學會,顧不上去練更多的心法了。”
阿離搖頭道:“內功心法是根基,你多學外在的招式有何用?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江留醉聞言,不服氣地止步,放下他道:“喂,我的寶相功也沒你說的這樣差,誰說就不能應付更多招式了?”
“我有一套內功心法,連氣息都可閉,拿來逃命裝死很不錯,你想不想試試?”
江留醉那日在柴家曾見靈縈鑑閉氣,大爲好奇,道:“你真能在完全閉氣時出手?”
“我平素一直都無外息,你不信就探一下。”
江留醉知道他中毒後外息似有還無,不想他始終如此,對這功夫起了一絲好奇。阿離道:“這門天元功從還虛入手,以煉己爲先,練成後即可不以口鼻呼吸,純以胎息活命。此功極重根器,上上者輕易可成,不然修煉起來既長且難。只是這種人,又是萬里挑一了。”
江留醉一聽,嘆氣道:“可惜在下根器尋常,算不得上上,也罷,你讓我見識一下就是了。”
阿離搖頭笑道:“天元功純任自然,由真空煉形,講究身心清淨,無爲而無不爲。其實人人可練,不過成就早晚不同,你何必上來就打退堂鼓?我看你心思純淨,根器不弱,如有閒情,這一路我便傳你如何?”見江留醉要推脫,又道:“我也不爲其它,我須依仗你避過靈山衆人。雖然你自身武功不差,但如能速戰速決,豈不於我有利?這件事兩全其美,你早早學了,彼此有益。”
江留醉本不好意思學他絕技,見他一心傳授,便道:“恭敬不如從命,請多多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