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鷹興高采烈之際,酈遜之露出勉強之意,一邊楚少少瞧出尷尬,拉回左鷹道:“鷹哥,你忘了小弟麼?一見到新交,就忘了舊好。”哈哈笑了兩聲。左鷹親暱地推了他一下,“你說什麼呀,我們去騎馬,你自然同去。我怎會忘了你?”
酈遜之正想說告辭的話,楚少少又轉向他問:“對了,聽說酈兄受皇上之命查嘉南王府失銀案,可是不是?現下燕郡主失蹤,嘉南王出了英雄帖,這案子看來有得酈兄傷腦筋。”
“什麼?你說嘉南王他……”
楚少少見他不知,奇道:“今日一早,楚家接到嘉南王的英雄帖,據說嘉南王此番發了千餘張帖子給江湖各個名門望族和武林幫派,請人尋找郡主的下落。康和王既與他有世交之誼,一定早收到了。”左鷹附和說昭平王府也收了帖子,道:“好在嘉南王派出的人來得早,不然今日要被擋在城門外,進不來了。”
酈遜之想到那家丁遞給酈伊傑看的東西,忽然間想到一件事,失聲道:“不對。”他臉色大變,另兩人不解地望着他。酈遜之急問楚少少道:“十七郎,按江湖上的規矩,如果嘉南王請了如影堂的高手保護燕郡主,會不會再發英雄帖?”
“當然不會。即使失了手,如影堂自會再派高手找回郡主,無須嘉南王操心。倘若嘉南王私發英雄帖,豈不是看不起如影堂?”如此說來……酈遜之一時混亂,低頭不語。楚少少關切道:“酈兄遇上什麼難題?”酈遜之急急地道:“恐怕小弟有要事得告辭。”
楚少少正欲說話,忽聽一聲夜梟般的冷笑破空打下,“乖乖受死罷!”語聲在空曠的街上宛如遊蛇,震得人渾身一顫,尋覓聲音的來處。
酈遜之一眼射出,望見一個體態修長的黑衣蒙面人正追着一個女子。那女子慌張地擠過人羣,追趕間雲鬢鬆散,不甚狼狽。兩人相差一線,眼看靠近左王府。酈遜之慢慢看清她的樣貌,竟是個於張皇中仍明豔動人的女子,如中箭強奔的白兔,眼中有一抹急迫,一抹不屈。
他剛生出憐憫之心,那黑衣人忽地甩出一把袖刀,直往那女子身上飛去。
楚少少冷哼一聲,“放肆!”張手一揚,抓了只金弓在手,拔下發簪作箭,“嗖”地急射而出。只聽“哐當”一聲,袖刀不堪髮簪上夾雜的勁力,竟碎成兩截落地。髮簪勢仍未歇,“噗”地釘入地下寸餘。趁這工夫,另一邊酈遜之搶先幾步,護在那女子身前。
黑衣人身形頓停,在半空中剎住,落在幾步開外,瞪了楚少少一眼。楚少少毫不示弱,反而踏前一步。左鷹忙拉了拉他,輕聲道:“十七郎,小心。”左府的護衛見門外出了事,紛紛涌出,一時間王府門口人潮如織,多了數倍,圍住整個街面。
黑衣人的腳回縮了一小步,望着藏在酈遜之身後的女子,一手指出喝道:“你跑不掉的。”冷笑聲尖澀銳利如揮出的刀鋒,薄薄的刀光同時靈蛇般射了過去。酈遜之見他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下一狠,揉身而上,手中玉尺白晃晃當面打去。
一股寒氣,幾許幽香,撲面襲人,中人慾醉。
黑衣人打了個寒噤,渾身被冰劍割過似的,玉尺雖未及身,卻猶如打中般讓人痛苦,不得不再退數步。玉般的戒尺裹着明晃晃的寒光,再度欺身過來,如暴雪壓頂,漫天沸沸揚揚盡是厚重雪花,眼看那天就要被埋在雪中。
忽見刀光一亮,陽光萬丈射出,蓋過了雪光,蓋過了尺光。刀鋒狠如絕情,直取對手的脆弱。酈遜之的腰側正是破綻處,刀光一閃,離腰際僅兩分。一邊楚少少驚呼一聲,手中箭不及出手。
驚呼聲剛出口,酈遜之橫腰如橋,擦刀而折,順勢倒翻了個跟斗,趁黑衣人刀勢未停,玉尺急擊他下盤。黑衣人冷哼兩聲,拔地起身,左掌一揚,星星點點黑芒衝向那女子,右手刀光又如月色。
雪花更冷,似被冰封成石。
酈遜之見他以寒克寒,以快制快,又有暇應付他人,好勝心頓起。他不愧爲暗器名家之徒,楚少少正待阻住那些黑芒,忽然發覺流星趕月般地竄出幾顆圓石,輕輕一撞,黑芒經不住那力道,七零八落地掉下。
楚少少心中一動,那些圓石難道就是聞名天下的“其樂石”?當年梅湘靈的“其樂石”因從未失手而名列“暗器百家”第二,名震江湖。他朝地上仔細看去,圓石晶瑩透亮,折出陽光萬縷,卻看不出什麼奇妙處。比起蘇州呂家各種古怪暗器,梅湘靈的其樂石從未言敗,恐怕是因他武功高妙,而非暗器本身之故。
他這樣想着,那一邊刀勢暴漲數尺,滔滔大浪般打向酈遜之。這黑衣人出手至今,刀法換過數種,各不相同,似乎所學極雜,又似乎不想露出真正師承。
兩人一來一去,讓左鷹看得心驚膽戰,吆喝手下將黑衣人的退路封住。那女子與楚少少一處,皆退到衆護衛的身後。黑衣人見狀露出退意,刀勢雖猛,後勁已失。
酈遜之知他心意,喝道:“放下兵器,保你無事。”
那人冷笑數聲,回敬道:“你也配叫老子留下?”如鷹隼展翅,忽喇喇疾退丈餘,迎面的護衛紛紛舉刀,那人一掠而起,踩上幾人的肩頭,轉眼到了王府護院牆上。
酈遜之飛身跟上,那人張手一扔,刀竟脫手而出,逝若驚鴻,不可挽留。刀勢甚大甚急,酈遜之只得將玉尺平平貼上,對着刀背用力一敲。得此一緩,黑衣人逃出五六丈開外,跳上街旁院牆,沒入高牆之後。
左鷹鬆了口氣,派了幾個手下去追趕,又招呼酈遜之等人。那女子整理好衣衫,向三人福了幾福,謝他們相救。酈遜之見她舉止從容合度,好感更甚。楚少少從地上撿回髮簪插好,整好衣冠,自報三人的家門,對她問長問短。
那女子柔聲報出來歷,自稱是“靈山胭脂”。酈遜之聞言,笑容便停住,“你是靈山人?”胭脂淺笑應了。酈遜之問:“可認得靈山三魂?”胭脂收了笑容望定他,愁愁地道:“家兄靈山斷魂。”三人皆驚訝地“啊”了一聲。
浙江雁蕩本無靈山,只有一條靈江、一座靈峰。在羣山深處,卻因出了一位名揚四海的靈山大師,使他所居之處有了靈山之稱。更因他收了三個青出於藍的弟子:失魂、斷魂和歸魂,而讓“靈山”一名更爲響亮。靈山大師仙逝後,靈山三魂皆神出鬼沒,見首不見尾,江湖人提到他們的名字無不又敬又畏。
那一邊楚少少聽了她的來歷,熱情僵成了屋檐上掛的冰棱。左鷹對武林人物所知不詳,卻知自家機關重重的府第出自斷魂手筆,不願多惹事。兩人忽有要事在身,拉着酈遜之說了些客氣話,帶了護衛躲進左王府。
酈遜之心中疑慮密佈,胭脂來頭並不簡單,居然有人敢當街追殺,實在奇怪之至。但他心裡更多欣然,斷魂與失銀案頗有牽連,此時能遇上他的妹妹,說不定就要柳暗花明。於是溫言安慰了她一陣,漫不經心地問及黑衣人的身份。
胭脂重重地嘆氣,臉上愁如相思停駐,曼聲道:“我不知道他是誰,可是,這件事似乎和家兄有關……唉。”
她隨口提及近日京城裡接連發生的幾樁大案,酈遜之都不曾聽說。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不僅柳家莊出了事,還有十數家商號被劫,三座莊園被焚,武林中的幾家小門派慘遭滅門,甚至連工部員外郎和御史家裡被洗劫一空。酈遜之越聽越奇,既奇她所知甚多,更奇京城裡鬧得如此厲害,自己竟一無所知。
他暗暗驚出冷汗,是否對眼前的失銀案過分關注,忘了看向更寬更廣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