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正統歷
貝琳已經很老了。
二十年間,貝琳主持的四海測量計劃一直再以內庫的財力支持着。
最北到奴兒干,北海。最東到釜山,夷州,最南到舊港。西南到麓川,而今在正統二十八年之後,西藏與西域落入大明版圖之中,又分別在拉薩,伊犁建立了天文觀測臺。
貝琳準備親自去的。
只是他年紀太大了。
被朱祁鎮勸阻了。
這幾十年以來,朱祁鎮與貝琳的交流不少。只是從來沒有催促過貝琳。畢竟朱祁鎮對這個曆法,並沒有迫切的想法。
讓貝琳一邊制定新曆,另外一方面要修繕舊曆。不讓誤差太大了。
只是這一次,隱藏數十年的工程,終於到了浮出水面的時候了。
朱祁鎮屏退左右,單獨召見貝琳,問道:“日心說,已經能證明了吧。”
貝琳說道:“陛下明見萬里,洞徹幽冥之間,一毫不差。”
此刻貝琳對朱祁鎮充滿着一種崇拜之意。
這種崇拜一來是朱祁鎮對欽天監數十年如一日大筆投入。
畢竟四海測量真正算下來,花費其實是超過百萬的,雖然這一筆錢財,分攤在各地方與內府,但每年朱祁鎮也要多開支數萬兩。
還有人才的培養,欽天監的人手而今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只有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這樣一個浩大的工程。
別的不說,幾乎各省省會都有一個天文觀測臺,再加上很多荒野之中的天文觀測臺,比如北海城。
這座北海城的核心,就是天文臺。
沒有朱祁鎮這大筆投入,貝琳即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還有就是朱祁鎮在天文之上,近乎神一般的直覺。就是朱祁鎮將後世人近皆知的天文理論知識告訴了貝琳。
用以解決火星逆行,五行軌道,日食月食,火星衝日等天文現象。
一開始,貝琳並不相信。
只是他多少年來測量數據,都確定了這一點。或許有一些誤差,但是大體上並沒有錯誤。
貝琳更是以這個理論重新測量的五星軌道與日月軌道,並測量子午線的長度。等等。
更是解決了一系列算法問題。
雖然貝琳在朝廷國力支撐之下,自信自己在天文學的成就,即便是在郭守敬之下,也不會甩太遠了。只是這所謂成就都是在朱祁鎮的指引之下成就的。
怎麼不讓貝琳對皇帝的感情,近乎是信徒看見的真神一般。
朱祁鎮說道:“正統歷可以用嗎?”
貝琳說道:“數年之前,就可以了,只是陛下要臣精益求精,這幾年都在查漏補缺,雖然不敢說,一字不可缺。但也幾無改善的地方了。”
朱祁鎮點點頭。
他知道這一套正統歷,與後世的崇禎歷,也就是後世一直沿用的農曆已經差不多了。當然了,即便有差錯的地方,以朱祁鎮天文與數學水平,也是不可能發現的。
不要以爲古代人數學差。特別研究天文的學者,都是第一流的數學家。朱祁鎮那一點微積分知識,早就忘記的七七八八了。
除卻這一點,根本沒有什麼超過古人數學的地方。
朱祁鎮說道:“既然如此,明年正月,就頒佈正統歷了,欽天監要做好準備。”
“臣明白。”貝琳說道。
朱祁鎮說道:“朕還想你辦一件事情。”
貝琳嚴肅的說道:“陛下請吩咐。”
朱祁鎮笑道:“不是什麼壞事,就是讓你揚名立萬。”
貝琳一時間不大清楚。
朱祁鎮繼續說道:“我準備讓你寫幾篇文章,放在明報之上,就是解釋一下日月星辰運作之道。”
貝琳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見朱祁鎮目光之中有一絲溫暖且鼓勵的力量,說道:“臣遵命。”
朱祁鎮說道:“好。你寫好之後,直接給商輅,就說是我要他登的。”
“是。”貝琳說道。
貝琳退出乾清宮之後,心中微微沉重。
儒家與天文學家對星空的解釋從來不同。儒家一直認爲星空的中心就是紫薇,畢竟紫薇帝星嗎?
但是貝琳這種以太陽爲中心的解釋,與儒家是不一樣的。
而且這不是儒家與天文學家對於星空解釋不一樣的地方了。
當然了,儒家核心畢竟是仁義道德,這一點點天文解釋不一樣,並不影響大局。這就是爲什麼哥白尼的日心說,要被教廷燒死,但是中國士大夫就很容易接受這一點。並將這個思想編入曆法之中。
也就是崇禎歷。
但是時機不一樣。
而今大明思想界核心問題是什麼?是新公羊與理學之間的問題。但凡提出一個事情,雙方必然持不同觀點。
而今這個天文理論出現,自然會看做對理學的一種進攻。
不管能不能接受,很長一段時間,這就會成爲大明思想界辯駁的核心。
這也是朱祁鎮的緩兵之計。
畢竟徐有貞不可能一到山東,就大開殺戒,總要整理證據。找出孔家的問題所在。才能下手。正要拋出這個思想,讓朱祁鎮清淨一些。
這裡面還有朱祁鎮的一些惡趣味。
他這裡已經喜歡將後世不同思想砸出來,讓這些大儒們看看,到底有一個什麼反應。
不過,這一件事情之後,朱祁鎮又開始準備起來幾個兒子分封的事情了。
變法在即,而今的反對還是空對空的,一旦真正開始大刀闊斧的變法。到時候反對者纔是真正利益受損的人。
爭鬥纔會真正的短兵相接。
果然不出朱祁鎮所料。日心說一在明報之上刊出,一時間很多大儒都紛紛反駁,但是貝琳絲毫不怕。
只是他的文章很快就落於下風了。
不是貝琳不對,而是貝琳所寫更多是數字,將大量觀察記錄,計算公式翻了出來,確定他的正確。
但是很多大儒都看不懂。
這也是理學盛行,八股橫行的結果之一。
不說太遠,就說宋代,很多儒臣的學問也是很廣博的,比如沈括等人,既是儒臣,也是一個科學家,而且在天文曆法之上,也是有所建樹的。
但是在理學盛行之後,很多儒臣都去研究心性之學了,至於這些天文曆法之學,也就漸漸不在他們必須研究之列了。
也是商輅向貝琳請教之後,才寫出一篇篇文章,用以反駁各地大儒。
一時間雙方議論紛紛。
算是讓朱祁鎮有一點清淨的時光。
而在京城之中你方唱罷,我登臺的時候。徐有貞此刻已經到了山東。
徐有貞自然知道自己的任務所在,徑直去了曲阜。
他將儀仗停在外面,自己帶着幾個進入曲阜。想看一個究竟,只是問左右這裡的土地是誰的。回答:“都是孔府的。”
孔府的土地號稱五屯十八莊,多到什麼程度,多到孔府直接管理不來,必須仿照六部設了六房,整個孔府都是一個大衙門。
甚至孔府有干涉司法的權力,地方官默許,作爲孔家的佃戶,孔家可以下文批捕,地方官不得管理。
徐有貞一聽這話,嘆息一聲,說道:“派人去請衍聖公吧。”
既然他已經站在孔府的土地之上了,他來的消息,一定被孔府知道了。如此一來,再來什麼微服私訪,就是自欺欺人了。
但是徐有貞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去報信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得到的答覆卻是衍聖公在孔府等待大人。
一時間徐有貞的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好,很好。”
他本來還想給孔家留一些體面,而今孔家自己不要,就怪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