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過了半個世紀的長度,習月極其艱難地睜眼,全身的痛感一起襲來,猝不及防。
剛開始恢復的眼睛好不容易纔適應了所在地的光線,她眼中的景象纔開始變得清晰。
這個地方……她可能來過。
不!習月立刻坐了起來,也不管身體的痠痛,只是把目光聚集在眼前平均分佈的鐵欄杆上。
她再轉身環視四周,發現頭頂上就是一口四方的窗戶,從外界傳來的光線,正好將這裡映照的半明半暗。
牢房!這絕對是牢房。
她忽然感覺支撐不住身子,一下子癱坐在簡易牀上。這個時候全身的痛覺才一下子被打通,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怎麼會待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她應該在五野的房間裡,尋找那配方的原底纔對啊!
邵南風,邵南風他……他又在哪裡?
這個時候明顯已經不是剛纔,不是剛纔她所處的時間。窗外光線開始昏暗下去,現在恐怕已經離剛纔過了很久。她的任務,她的使命呢?全都丟給邵南風一個人了嗎?
她忽然覺得好笑,胸腔中鬱結着一股怒火卻慢慢化作悲涼,此刻的她,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
所以只靠自己,還是不行嗎?
她失敗,邵南風已然凶多吉少。還沒有搏過,就失敗了。
她用力抓着手臂上的傷口,試圖用力將疼痛抹去,想要站起來。
這件牢房外只有一片漆黑,她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沒有辦法弄清楚她到底在什麼樣的地方。
習月的下嘴脣已經被自己咬的青紫,卻還是忍不住身上的疼痛。她試了好幾次,都沒能走到靠近牢門的地方,只一下子跌坐在一旁,無可依靠。
可惡!她竟然毫無辦法!
“怎麼?不掙扎了嗎?”忽然,牢外一片虛黑中傳來深幽的聲音,冰冷無度,聽不出什麼感情。
習月看到一片黑暗中走出了一個人,她的身形留一半隱藏在黑暗中,臉上的表情陰冷,不可匿測。
可這已足夠讓她看清楚來人的身份。
“是你把我打暈的,宮崎井杉。”習月並沒有使用疑問的語氣,她知道宮崎井杉不會告訴她真相。可接下來的一切,卻出乎習月的意料。
宮崎冷哼一聲,向牢欄靠近幾步,眼神中藏着嘲諷。
“你以爲你很聰明?擅自闖入五野的房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想拿他的配方。你知不知道他早就設好圈套等你來鑽?如果不是三浦和我早派人暗中監視你,阻止了你,你這個時候早就在五野的手上了!”
“什麼?你是說五野早就知道我要去偷方?”習月不可置信,但隨即想到她與邵南風的計劃,確實是有很多漏洞的。但知道了這一切,更加讓她擔心邵南風的處境。
宮崎冷笑道:“你以爲他真的會信任你?他只是借你去釣大魚罷了。申郅琛,纔是他的目標。”
習月沒了言語,對於宮崎所說,她都很清楚。這也就是爲什麼她曾做過思想鬥爭,她也認真考慮事情的可行性,以及它會造成的後果。但最後……最後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單獨行動,極有可能失敗,一旦失敗就會牽連很多人。我們的計劃是滴水不漏的,任五野心思再縝密,這麼多年也沒能發現。如果現在敗露在你手上……”
“等等,”習月打斷了宮崎的話,“你不會忘記之前三浦給我的暗示吧?可那以後就沒有任何交流,口口聲聲說需要我的幫助,卻連計劃的內容都不知會我,你敢說這中間沒有你們的責任?”
宮崎變了臉色,她的目的並不是真的來數落習月,而是來用事實先將她震懾,再脅迫她參與他們的對日計劃,以她的不好控制,她如想象中需要費更多心。
“那好,如果知道了真相,你就必須妥協,接下來的行動你也必須參與。不然,阻止我們的人沒有道理依然活下去。”
習月只是淡淡笑一聲,沒有回答,她也在進一步逼迫宮崎井杉,以退爲進。
“我們早些時候生活在北平,生活一度安逸平靜。但不久之後我們被一個年輕人帶到日本來,從小在這裡生活。那個人就是三浦,他和另外一個組織逐漸植入到當地的軍官族中,以日本人的身份生存。直到現在,十多年時間跟隨他打拼,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們一直在密謀着,就是爲了現在這個時候,能掌握大批絕密資料。在此之前,只有長時間的蟄伏,才能取得信任,否則輕易是達不到今天的。而這次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決,很多人的性命都會交付在這場無硝煙的戰爭中。”
習月已然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宮崎井杉說出的真相,比她曾想過的更爲讓人難以相信。一大批人,爲了這樣一場戰爭,必須毫不畏懼地投身,甚至從少年時就被剝奪了天性,生活在陌生的國度,無法擁有故土的信仰。
這一定是不可想象的艱難與殘忍。
習月語氣柔和下來,她同情宮崎的遭遇,同時也產生一種淡淡的敬佩。這一切都是她沒想到的。
“沒想到這背後有這樣的故事。是我一直……”習月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宮崎井杉原本背對着她的身影筆直地轉了過來。
“我不需要同情。”尤其是來自你。說着,她微微擡頭,恢復了素日裡驕傲凜冽的態度。
“既然你已瞭解,就由不得你選擇了。你還需在這裡待幾日,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事情成功與否。”
說着,宮崎從口袋中拿出一管藥膏,從牢欄中扔了進去。
“這是藥,你儘快恢復。無論聽到什麼消息,都不必驚慌,這裡很安全。”說罷,宮崎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甚至沒有給習月作答的機會。
習月看着她驕傲的背影離去,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有一種複雜的感覺升涌上來。
她不覺得有多討厭宮崎井杉了,想到剛知道的一切,她被迫的命運,和她比起來,自己不知要好多少倍。她有些開始理解宮崎井杉看她的眼神,和對她的態度。
是什麼樣的經歷,什麼樣的過往,讓她那樣一個女子將眼神淬鍊得冷冽無情,卻又沒有完全剝奪她柔軟的內心。
原來一直以來她那看似驕傲不可逾越的背影,都只是僞裝而已。她的內心,一定曾像一個少女一樣傷感過,一定和她一樣從脆弱走向堅強。她卻無從訴說,得不到任何安慰。
這樣的女子,本該有個人在身邊心疼呵護纔對啊……
世事本無情,她早該知道。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直到自己也有那種痛感的時候,她才明白:不是每一種愛都有力氣,都有勇氣去撐到最後,但每一種都應該曾經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