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給拓跋燾斟上酒,滿桌子的佳餚,她一樣一樣夾給拓跋燾。
拓跋燾飲下一口美酒,安然馬上又爲他添上。
拓跋燾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不禁笑了,問:“安然,今天有什麼好事要和爲夫的說嗎?”
安然輕咬了一下嘴脣,故意撒嬌道:“王爺,你好久沒到安然居來了。”
拓跋燾笑着擡起酒來又飲了一口,哄她道:“爲夫的最近爲汶慧的喪禮而忙,你也知道,御使舅舅家人丁單薄,表兄爲官在外,我不能不幫他們的。”
安然盈盈而笑,其實她都知道,這兩日拓跋燾雖忙,但每天都是回府的,他每晚都在宇文盛希那裡,法會時他應該是收到過模仿宇文盛希字跡的信了,他留在希悅軒,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就是想從宇文盛希那裡知道整件事的經過,第二種可能,就是他已察覺事情與自己有關,所以他纔要天天守着他最愛的師妹。
安然又爲他添了酒,然後對堂內所有下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不管是哪種可能,反正拓跋燾是感到事有蹊蹺,這件事牽扯了兩條人命,而今逸王又出了家,如果是被查出來的,安然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但如果她能趁早把這件事說出來,安然還可以把多數責任推給獨孤琪琪,至少可以表示出自己的內疚,以換取尚王的原諒。
拓跋燾飲着酒,瞟眼看到下人都走了,問安然:“有什麼話要說嗎?”
安然沒有回答他,直接就跪在了他跟前,連叩了幾個頭。
“安然,我們是夫妻,怎麼能行如此之禮!”拓跋燾起身去攙她。
安然伸手擡頭,擋住拓跋燾的手,一雙杏仁眼中裝滿了悽悽之光,薄脣輕顫道:“安然有罪,安然有罪。”
看到她的哀哀之樣,拓跋燾眉頭緊鎖,問道:“你何罪之有?”
安然跪着,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緩緩而道:“前幾日,太子妃召見安然,那時,她說她喜歡盛希的字,讓我向盛希討要一份《金剛經》。太子妃這麼大的面子,不過只是一份經書,我也沒多想,就向盛希討了一份。”
拓跋燾一聽,馬上就明白了,又問安然:“那後來呢?”
“後來她又告訴我賀蘭夫人最喜歡鳳鳴閣的畫了,說是法會那天先帶賀蘭夫人到鳳鳴閣去賞畫,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特戰全文閱讀。所以我就向賀蘭夫人提議趁法會還沒開始,先去鳳鳴閣賞畫。然後就撞見了玉楠與逸王的事。我當時還以爲是太子妃設計陷害玉楠,但後來她又召我到東宮,責怪我壞了她的好事,是我讓宇文盛希和太子逃過了她設的局。”
拓跋燾猜到了是獨孤琪琪設計陷害玉楠,但沒有猜到這件事竟然還牽扯到宇文盛希和太子,他追問安然道:“獨孤琪琪爲什麼要對你說這些?”
安然依舊跪着,眼淚直流,一臉無辜的道:“她說我知道的太多了,但宇文盛希的經書是我給她的,賀蘭夫人也是我帶到鳳鳴閣的,如果這件事情被別人知道的話,也脫不了干係,所以她威脅我不許走露半點兒風聲,否則就是死也會拉着我一起去的。”
拓跋燾哪是那麼好騙的,安然的行事作風,他這個當丈夫的會不清楚?獨孤琪琪與宇文盛希互不對眼很多年了,要害宇文盛希也不會等到今天,而且宇文盛希如果中計了,獲益最大的是安然不是獨孤琪琪,要不是安然從中慫恿,獨孤琪琪也未必會設一個陣仗這麼大的局。但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她們兩到底設了一個怎樣的局?所以拓跋燾屈膝蹲到安然面前,爲她拭淚,哄她道:“你也是受她矇蔽,我不怪你。”說着就伸手扶安然坐到了椅子上,然後從懷中掏出錦帕遞給安然,才緩緩問她:“究竟獨孤琪琪設的是怎麼樣一個局?”
安然抽泣着,斷斷續續地道:“在柔然進貢的舞宴上,太子大讚宇文盛希,她因此而生起了妒火,所以她後來說她不僅要宇文盛希身敗命裂,還要宇文盛希死。所以她命人在鳳鳴閣點了催情的迷香,然後設計讓宇文盛希和太子都去了鳳鳴閣,至於爲什麼後來是玉楠和逸王在裡面,連獨孤琪琪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燾邊聽邊思索,照安然這樣的說法,大家最後見到的應該是宇文盛希和太子,但爲什麼會是玉楠和逸王呢?
事情變得更蹊蹺了,拓跋燾爲安然夾了菜,哄着她吃了飯,就借公務繁忙,離開了安然局。
***
拓跋語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宇文盛希呆呆的站在禪房外,事到如今,他們都失去得太多了,吉紅和玉楠,汶慧和逸王,但拓跋語還能告訴她,他從不後悔與她在一起,宇文盛希心中明白,她沒有愛錯人,拓跋語的貴重品性,比太子之位更光華奕奕,他的一無返顧,甚至連宇文盛希自己都自形慚穢。她好恨自己當初沒聽師父的話,守住自己的心念,糊里糊塗的嫁給了拓跋燾,其實就算拓跋燾給了她錦衣玉食,給了她身份地位又如何?比起拓跋語,這些東西又能算什麼?想到這些,宇文盛希不禁大哭失聲,儘管她已經竭力剋制自己,但偶爾飄出的泣聲,還是傳到了逸王拓跋容的禪房裡。
宇文盛希越哭越感到心中空空如也,再也沒有進禪房的心思了。她蹣跚地走出寺院,一個人騎着馬慢慢而行。
出來了,才發現自己的是那麼不想再回希悅軒,可她能去哪裡?京城這麼大,卻根本沒有能容下她的地方,玉楠可以爲拓跋語而死,難道她就不應該爲自己一手鑄下的錯事負責嗎?
拓跋語要放下所有東西與她遠走高飛,而她卻拒絕了他,她明白,他們這次是徹底地斷了,他們再也不可能了。她拒絕過他無數次,但沒想到這次真的失去了他,竟會痛得五臟俱裂。
宇文盛希駕着馬,往着文鶯湖而去,也許只有死,纔是現在的她,最好的選擇,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痛。
下了馬,宇文盛希伸手撫了撫文鶯湖的水,時節已是入秋,湖水已經涼透,宇文盛希一心求死,也不管岸邊的黑馬,一步一步往裡走,任湖水從她的腳踝一直沒到腰際,再由腰際沒到雙肩,然後淹沒了她的眼耳口鼻,她只沉沉而下,湖水帶着徹骨的涼意,穿透到了宇文盛希的骨髓中,踏不到底的沉沒,卻讓她有種解脫的快感,浸沒在湖中,她彷彿又看到了漠北的野花漫漫,彷彿又聽到最愛的人吹奏的羌笛曲,彷彿又被父親舉過頭頂,彷彿又投到了拓跋語的懷中……